宋清川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拉着沈涟蹲在五石塘最热闹的街口,面前摆着块破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代写书信,两文钱一封"
沈涟托着腮,小声问:"川哥,你会写字吗?"
宋清川梗着脖子:"当然会!我爹教过我!"
结果第一位客人——一个卖菜的老婆婆让他写"吾儿速归"四个字,他憋了半天,写出来的"吾"字缺了半边,"归"字歪得像条蚯蚓。老婆婆眯着眼看了半天,摇头叹气走了。
沈涟默默接过笔,在木板上重新写了一遍,字迹清秀工整。
宋清川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学的?"
"以前要饭的时候,常在私塾窗外偷看。"沈涟小声说。
于是业务调整——沈涟负责写字,宋清川负责招揽生意。他扯着嗓子喊:"代写家书!两文钱一封!错过这村没这店嘞!"
到了晌午,竟真赚了八文钱。宋清川捏着铜板,兴奋得手都在抖:"够买四个肉包子了!"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安静了一瞬。
一个身着靛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腰间悬着一柄乌木鞘长剑,剑柄缠着暗红色的丝绳——懂行的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沧浪剑派"的制式。
沈涟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下意识往宋清川身后缩了缩。
男子走近,声音温润:"小友,可否替老夫写封信?"
宋清川警惕地打量他:"五文钱。"
男子轻笑,从袖中排出一粒碎银子:"够么?"
宋清川眼睛都直了,一把抓过银子咬了一口,随即眉开眼笑:"您老要写什么?"
"就写——"男子目光落在沈涟身上,"'偶遇良材美玉,可入我沧浪门下'。"
沈涟执笔的手突然一颤,一滴墨晕染在纸上。
宋清川皱眉:"什么意思?"
男子——沧浪剑派长老东方泊抚须微笑:"老夫观这位小姑娘根骨清奇,是练剑的好材料。"顿了顿,又看向宋清川,"你嘛……虽资质平平,但胜在机灵,可做个外门弟子。"
沈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东方泊顺势伸手搭在她腕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这丫头的经脉竟比想象的还要通透!
宋清川一把拍开他的手:"少动手动脚!"
东方泊不恼,反而笑道:"若你二人无亲无故,不如随我回山。沧浪剑派虽不是顶尖大派,但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例钱。"
"凭什么信你?"宋清川冷笑,"谁知道是不是人牙子?"
(东方泊心里暗骂:小兔崽子还挺精!)
面上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上书"沧浪"二字,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此乃我派信物。再者……"他又摸出个钱袋扔过去,"这些够表诚意了吧?"
钱袋落地发出沉甸甸的声响。宋清川捡起来一掂,少说二十两!他眼珠转了转,突然拽过沈涟咬耳朵:"听说沧浪派和长风镖局有过节……"
沈涟眼睛一亮。
东方泊看着两个小鬼头嘀嘀咕咕,趁热打铁道:"明日辰时,码头有船。过时不候。"说罢转身离去,袖中手指轻弹——一粒碎银精准地落在他们装铜板的破碗里。
当晚,破庙里。
宋清川把玩着玉牌,突然嗤笑:"老狐狸!他看中的分明是你!"
沈涟正收拾他们唯一的家当——两把竹刀、半截蜡烛和几件破衣服。闻言抬头:"那我们去吗?"
"去!当然去!"宋清川跳起来,竹刀"断水"在空中劈出一道弧线,"管他什么沧浪死浪,先吃饱饭再说!"
月光透过破庙的残瓦,照在墙面的刻痕上。"赵天雄"三个字隐约泛着冷光,像一声未出口的冷笑。
晨雾未散,沈涟抱着小小的包袱站在破庙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住了大半年的地方。
宋清川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两个热乎乎的烧饼,塞给她一个:"吃吧,待会儿上船别饿着。"
沈涟接过烧饼,咬了一口,芝麻香混着面香在嘴里化开。她看着宋清川空荡荡的腰间——"断水"竹刀不见了。
"川哥,你的刀呢?"
宋清川摆摆手:"带着碍事,扔了。"
沈涟一愣,低头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听风",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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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船只已经准备起锚。
东方泊负手站在船头,远远望着他们。宋清川推了推沈涟:"上去吧。"
沈涟迈步踏上甲板,忽然听见身后木板"咯吱"一声——船工已经抽走了登船的跳板。
"川哥!"她猛地回头,却看见宋清川还站在码头上,双手插在袖子里,冲她咧嘴一笑。
"他不去的。"东方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涟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她扑到船边,手指死死抠住船舷:"川哥!川哥!"
宋清川站在岸边,身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他挥了挥手,声音穿过水面:"好好练剑!别给老子丢人!"
船越行越远,码头上那个小小的黑点终于看不见了。沈涟突然发了疯似的捶打东方泊:"让我回去!我要回去找川哥!"
东方泊任由她撕扯,淡淡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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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昨夜
月光惨白,破庙外的老槐树下,宋清川与东方泊相对而立。
"你知道我不想带你走的吧?"东方泊开门见山。
宋清川点头:"知道。"
东方泊打量着他,忽然笑了:"这么小的年纪,江湖气倒是重。"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抛给宋清川:"这是'开元',一百两银子折算一个。这一袋,够你活很久。"
宋清川接过,沉甸甸的,里面至少有十个。
"我不希望你死了。"东方泊转身,声音冷淡,"那会成为沈涟的因果。"
宋清川攥紧锦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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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船上
沈涟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她蜷缩在甲板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听风"竹刀——这是宋清川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东方泊站在不远处,望着江面:"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对你最好。"
沈涟没有回答。她的脑海里全是这半年来的画面——
宋清川把抢来的半块饼掰给她大半;
宋清川跪在药铺门口求人给她治病;
宋清川在破庙漏雨的夜里,把干草全堆在她那边……
最后定格在今早,他站在码头上笑着挥手的样子。
江水拍打着船身,像极了她胸腔里破碎的声音。沈涟把脸埋进膝盖,泪水浸湿了粗布裤子。
她终于明白,宋清川为什么什么都不带——
他早就决定好要留在岸上。
东方泊的声音随风飘来:"沧浪派有最好的剑谱,最严的师承。以你的资质,十年后……"
"我会回去找他。"沈涟突然抬头,声音轻却坚定,"一定会。"
江风呼啸,吹散了她未出口的后半句——
到那时,换我来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