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五石塘下了一场薄雪。
宋清川呵着白气从龙象城赶回来,肩头落了一层细碎的雪粒子。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城里有名的"徐记"桂花糕——贵得很,小小一包就要五十文,但他还是咬牙买了。
街道两旁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家家户户门口贴着崭新的春联。卖年货的摊子从街头摆到街尾,蒸糕的甜香、腊肉的咸鲜、还有炸丸子的油香混在一起,勾得人肚子直叫。
"宋小哥回来啦?"卖糖人的张老头笑呵呵地招呼,"来根糖人不?便宜卖你,只要八文!"
宋清川摆摆手:"不了张伯,留着钱娶媳妇呢!"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这大半年来,街坊们早已习惯了这个嘴贫但勤快的小伙子。卖肉的赵婶甚至塞给他一节腊肠:"拿着,过年添个菜!"
宋清川道了谢,却没有回破庙,而是绕到了镇子西头的老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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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的梨树下,果然放着个酒葫芦。
自从丰收季那次偶遇后,宋清川和那个神出鬼没的陈枚乾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他时不时会来老梨树下放些吃食,隔天就会发现东西不见了,有时还会多出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这次宋清川放下桂花糕,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他在龙象城铁匠铺定做的一把短刀,比"断水"略长,刀刃泛着冷光。
"一钱银子一招是吧?"他对着空荡荡的梨树说,"先赊着。"
说完转身就走,没看见树梢的积雪突然无声地滑落了一撮。
原来宋清川看到了那行字,只是当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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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五石塘灯火通明。
宋清川蹲在破庙屋顶上,看着远处镇中心的烟火。往年这种时候,他和沈涟都是缩在破庙里啃冷馒头,听着外面的欢笑声熬到天亮。
今年不一样了。
他跳下屋顶,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这是今早出现在梨树下的"回礼"。酒壶旁边还多了把柳叶形状的飞刀,刀身上刻着个"陈"字。
"啧,真小气。"宋清川嘟囔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正打算喝口酒暖暖身子,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小哥!宋小哥在吗?"是药铺陈大夫的小学徒,跑得气喘吁吁,"师父、师父让您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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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夫家张灯结彩,桌上摆着丰盛的年夜饭。
"来了?坐。"老大夫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大过年的,一个人啃干粮像什么话。"
宋清川僵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壶酒。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推辞的话,却被陈大夫的老伴直接拉进了屋:"这孩子,手这么冰!快喝碗热汤!"
热腾腾的鸡汤下肚,宋清川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烫。他低头猛扒饭,假装被热气熏到了眼睛。
窗外,第一朵烟花"砰"地炸开,照亮了整个五石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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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半,宋清川提着陈大夫给的灯笼往回走。
路过老梨树时,他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树枝上,竟然挂着个红色的小布袋。
摘下来一看,里面是三个金灿灿的"开元",还有张字条:
"买酒钱。明早卯时,带刀来。"
宋清川捏着字条,突然笑出了声。远处的天空又炸开一朵烟花,照亮了他手中那把新打的短刀。刀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
"刀名'听风',等你来取。"
雪又悄悄下了起来,五石塘的灯火在雪幕中晕染开一片温暖的橘红。宋清川站在梨树下,第一次觉得,这个冬天似乎没那么冷了。
卯时的天还黑着。
宋清川踩着薄霜来到老梨树下,腰间别着那把新打的短刀。他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四下张望——空无一人。
"耍我?"他皱眉,刚想骂人,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急什么?"
宋清川猛地抬头,只见陈枚乾懒洋洋地倚在梨树枝杈上,手里晃着个酒葫芦。他依旧一身灰扑扑的旧袍子,头发随意束着,看上去像个落魄书生,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在晨雾中如同两点寒星。
"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宋清川撇嘴,"让人在冷风里干等?"
陈枚乾翻身落地,衣袂竟没带起半点风声:"谁说我要收徒了?"他灌了口酒,突然话锋一转,"别想着去找那个姓沈的丫头。"
宋清川浑身一僵。
"沧浪剑派远着呢。"陈枚乾眯着眼看他,"就算你运气好真找着了,对你们没好处。"
"关你屁事!"宋清川下意识握紧了刀柄,"她是我——"
"是你什么?"陈枚乾嗤笑,"同伙?妹妹?还是小媳妇儿?"
宋清川气得耳根发红,却没法反驳。他总不能说,自己和沈涟连个正经关系都没有,不过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搭伙过日子罢了。
陈枚乾看他吃瘪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江湖路长,先把本事练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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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川憋着一肚子火,突然抽出那本《快雪三式》摔在地上。
"那你教不教?"
陈枚乾瞥了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这种破烂也好意思拿出来?"他脚尖一挑,刀谱飞回宋清川怀里,"自己留着擦屁股吧。"
不等宋清川发作,陈枚乾突然并指如刀,往他眉心一点——
宋清川眼前一花,恍惚间看见漫天飞雪中,一道刀光如游龙般撕裂苍穹。那轨迹玄妙难言,明明只有一招,却仿佛包罗万象。
幻象散去时,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额头渗出冷汗。
"记住了多少?"陈枚乾问。
宋清川喘着粗气,手指不自觉地在地上划出那道轨迹:"三、三成..."
"还行,没笨到家。"陈枚乾转身就走,"这招叫'雪落无痕',比你那破刀法强十倍。练好了再来找我——记住,只教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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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宋清川像是着了魔。
白天送信跑腿,晚上就在破庙后的空地上练刀。那招"雪落无痕"看似简单,实则千变万化。有时候他明明觉得摸到门道了,第二天却又全乱了套。
腊月里最冷的那天,宋清川练到双手冻裂,血水把刀柄都染红了。他咬着布条随便包扎了一下,正要继续,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鼓掌。
"不错,有点样子了。"
陈枚乾不知何时坐在了破庙残垣上,手里抛着个苹果:"不过架势太死,像在砍柴。"
宋清川喘着粗气瞪他:"你行你来!"
"我来?"陈枚乾笑了,"看清楚。"
他随手折了根树枝,轻飘飘一挥——
"唰!"
三丈外的老槐树突然齐腰而断,断口平滑如镜。更诡异的是,树倒下的瞬间,枝头的积雪竟纹丝未动,仿佛那一"刀"只斩断了该斩的东西。
宋清川张大了嘴。
"这才是'雪落无痕'。"陈枚乾把苹果扔给他,"记住,刀是手的延伸,心到哪里,刀就到哪里。"
苹果在空中划出弧线,宋清川下意识挥刀——
"咔嚓!"
苹果一分为二,切口平整得能照出人影。
陈枚乾挑了挑眉:"哟,开窍了?"
宋清川看着自己的刀,突然想起沈涟刻在竹刀上的"听风"二字。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她总能先一步察觉到危险了。
"再来!"他抹了把汗,眼中燃起战意。
陈枚乾笑着摇头,却还是抽出了腰间那柄其貌不扬的短刀。月光下,刀身上的"陈"字隐约泛着血光。
"这次可要看好——"
夜风骤起,两道刀光在破庙前交织,惊飞了一树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