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塘的雪下得更大了。
破庙里,宋清川缩在角落,裹紧身上单薄的麻布袄子,盯着面前那堆皱巴巴的书册发愣。书页泛黄,边角卷曲,有些地方还被虫蛀出了小洞,散发着一股霉味。
陈枚乾盘腿坐在对面,慢悠悠地喝着酒,见他不动,抬脚轻踹了他一下:"发什么呆?翻开看。"
宋清川梗着脖子:"我……我不认字。"
"不认就学。"陈枚乾从怀里摸出半截炭笔扔过去,"从今天起,每天认十个字。"
宋清川抓起一本《千字文》,胡乱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墨字看得他眼晕。他烦躁地合上书:"练武就练武,学这些酸文人的玩意儿干嘛?"
陈枚乾冷笑一声:"你以为武道是什么?莽夫挥拳头?"他手指一弹,一粒花生米击中宋清川额头,"连秘籍都看不懂,练个屁的武!"
宋清川捂着额头,突然想起刘平给他的《快雪三式》——当初他只能照着图画比划,大半内容根本看不懂。
---
雪夜寂寂,破庙里响起结结巴巴的念书声。
"天、天地玄黄……宇、宇宙洪荒……"宋清川盯着书页,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戳着念,额头都憋出了汗。
陈枚乾翘着腿在旁边听,时不时纠正:"那个念'宙',不念'由'。"
"你管我!"宋清川恼羞成怒,抓起书就要摔,却被陈枚乾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继续。"
宋清川咬牙切齿地接着念,炭笔在墙上歪歪扭扭地描着笔画。写出来的"天"字缺了一横,"地"字少了一竖,活像被狗啃过的篱笆。
陈枚乾瞥了一眼,居然没骂人,反而从怀里又掏出本书扔过去:"配上这个看。"
《经脉穴位详解》——封面上六个大字龙飞凤舞。
"等你认全了这些字,就能看懂基础内功心法。"陈枚乾灌了口酒,"形境练体,气境练气——连穴位都找不准,练个鬼的内功。"
宋清川一愣,突然明白过来。他抓起炭笔,学得更卖力了。
---
三更时分,雪停了。
宋清川已经趴在破蒲团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截炭笔。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歪七扭八的字,有些被反复描了十几遍。
陈枚乾轻手轻脚地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本崭新的《沧浪剑诀》放在他枕边——这是他从沧浪派"借"来的入门剑谱。
"臭小子……"他低声笑骂,"等你认全了字,发现我教你的'雪落无痕'根本不是沧浪派的功夫,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跳脚……"
月光透过破庙顶的缝隙洒落,正好照在剑谱扉页的一行小字上:
"剑者,心之刃也。"
宋清川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腰间的"断水"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柄上缠着的布条不知何时松了,露出底下刻着的两个小字——
听风
雪后的五石塘,街道上行人稀少。宋清川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缩着脖子往集市走。他数了数钱袋里的"开元"——还剩十五枚,其中十枚是东方泊当初给的"买命钱",他特意用布包好,藏在墙缝里,那是留给沈涟的。剩下的五枚,才是他能动的。
"两斤米,半斤腊肉……再打壶酒?"宋清川站在粮铺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掏出两枚"开元",换了米和肉,又去酒肆打了半壶最便宜的烧刀子。
"那老酒鬼,自己怎么不来买……"他嘟囔着,拎着东西往回走。
---
破庙里,陈枚乾正翘着腿,用他那柄其貌不扬的短刀削着一块木头。见宋清川回来,头也不抬:"酒呢?"
宋清川把酒壶往地上一放:"喏。"
陈枚乾掀开盖子闻了闻,眉头一皱:"劣酒。"
"爱喝不喝。"宋清川翻了个白眼,转身去生火煮饭。
陈枚乾灌了一口,突然把酒壶递过来:"你也喝。"
宋清川头也不抬:"不喝。"
"得学着喝。"
"不喝。"
陈枚乾眯起眼睛:"江湖人哪有不会喝酒的?"
宋清川往锅里撒了把米,冷笑:"江湖人还都得吃屎呢,你怎么不去吃?"
陈枚乾被噎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酒都洒了出来:"好小子!有脾气!"他擦了擦胡子上的酒渍,"不过……"
话音未落,他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宋清川的下巴,直接把酒灌了进去!
"咳咳咳——!"宋清川猝不及防,辛辣的酒液呛进喉咙,烧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他猛地推开陈枚乾,弯腰干呕,"你……你有病啊!"
陈枚乾悠哉地坐回去:"怎么样,是不是暖和多了?"
宋清川刚要骂人,突然发现确实——一股暖意从胃里扩散开来,冻僵的手指渐渐有了知觉。
"北地严寒,酒能活气血。"陈枚乾晃了晃酒壶,"形境武者,靠的就是一副铜皮铁骨。气血不畅,练什么都是白搭。"
宋清川抹了把嘴,恶狠狠地瞪着他,最终还是夺过酒壶,自己灌了一大口。这次他强忍着没咳出来,尽管喉咙还是火烧一样疼。
"这就对了。"陈枚乾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册子扔过去,"今晚把这篇心法背熟。"
宋清川翻开一看,顿时头大如斗——密密麻麻全是字。
"《寒江独钓图》?"他念出扉页上的字,"这什么鬼?"
陈枚乾神秘一笑:"等你认全了字,自然就懂了。"
---
夜深了。
宋清川借着火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啃那本小册子。酒劲上来,脑袋有点晕,但身上却暖烘烘的。
奇怪的是,这篇所谓的"心法"根本不像武功秘籍,倒像篇游记——讲一个老渔翁在寒江雪夜垂钓的故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嘟囔着,却还是坚持往下读。读到第三遍时,他突然发现,每段话的第二个字连起来,居然是另一句话——
"气沉丹田,意守紫府,寒暑不侵,是为形境。"
宋清川猛地坐直,酒都醒了大半。他抬头看向呼呼大睡的陈枚乾,突然明白了这老狐狸的用意。
"故弄玄虚……"他低声骂了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屋外,雪又开始下了。宋清川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继续埋头苦读。腰间的"断水"短刀映着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