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两年后·冬至

沈念站在厨房里，面前摊开一本泛黄的食谱本，封面上烫金的"家宴"二字已经有些褪色。这是上周整理林薇遗物时，在碧水湾公寓书架最里层发现的——一本她亲手制作的食谱合集。

"沈总，水开了。"周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念回过神来，将一包中药倒入砂锅中。自从林薇去世后，每年冬至他都会亲自熬制姜枣茶，分发给基金会的员工和康复中心的孩子们。这是林薇生前的习惯，他固执地延续了下来。

"您今天要去康复中心吗？"周婷递过木勺，小心翼翼地问。

"嗯。"沈念简短地回答，专注地搅动着锅中逐渐变色的液体，"下午三点。"

周婷欲言又止。这两年，沈念变了很多——不再工作狂，不再冷漠疏离，但也沉默得像一座孤岛。唯一能让他多说几句话的，除了康复中心的孩子们，就只有苏雨晴了。

"那我先回公司了。"周婷最终只是这样说。

砂锅里的药茶咕嘟作响，蒸汽模糊了窗户。沈念透过雾气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恍惚间看到林薇站在院子里，像两年前那个冬至一样，笑着对冻红手的孩子们呵出白气。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院子里只有积雪反射的冷光。

下午两点四十分，沈念拎着保温桶来到康复中心。刚进门，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

"沈叔叔！姜茶！"

"我今天没咳嗽，能喝两杯吗？"

"我帮您拿杯子！"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驱散了些许寒意。沈念蹲下身，耐心地给每个孩子倒茶，叮嘱小心烫。

"又在扮演圣诞老人？"苏雨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念站起身，嘴角微微上扬："提前练习。下周的圣诞派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万事俱备，就缺个扮圣诞老人的志愿者。"苏雨晴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不会拒绝。"

两人相视一笑。这种默契是在林薇去世后逐渐形成的——苏雨晴是唯一能毫无顾忌地调侃沈念的人，而沈念也只有在苏雨晴面前，才能短暂地卸下重担。

分完姜茶，孩子们被老师带去午休。沈念和苏雨晴坐在走廊长椅上，各自捧着一杯茶。

"薇薇离开两年了。"苏雨晴突然说，"时间真快。"

沈念的手指紧了紧杯沿："七百三十五天。"

苏雨晴侧目看他："你还数着日子？"

"嗯。"沈念低头看着茶面漂浮的枣片，"每一天。"

沉默蔓延。雪花轻轻敲打着窗户。

"我上周找到了她的食谱本。"沈念突然说，"里面有很多没做完的菜谱。"

苏雨晴眼睛一亮："是不是那本蓝色封面的？她经常在上面写写画画，说要做出'能让沈念记住的味道'。"

沈念胸口一窒。他从未想过林薇会这样形容她的烹饪。

"我想...试着做完那些菜谱。"他轻声说，"但很多只有材料没有步骤。"

苏雨晴拍拍他的肩膀："我可以帮忙。薇薇教过我几道她的拿手菜。"

就这样，一个奇怪的传统开始了。每周五晚上，沈念和苏雨晴会在林薇曾经的公寓里，按照食谱本上的记录尝试复刻那些"未完成的菜肴"。

第一次尝试是红烧排骨。苏雨晴负责口述林薇的做法，沈念负责操作。

"她说过要用冰糖炒糖色。"苏雨晴站在厨房门口指挥，"火候很重要，不能急。"

沈念全神贯注地盯着锅中融化的冰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当糖浆变成琥珀色时，他迅速倒入焯好水的排骨，锅内顿时腾起一阵香气四溢的白烟。

"就是这个味道！"苏雨晴惊呼，"薇薇做的时候也是这样..."

沈念翻动着排骨，恍惚间看到林薇站在他身边，手把手教他控制火候。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尖有细小的烫伤疤痕...

"沈念！焦了！"苏雨晴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最终，他们的第一道合作菜品以微焦告终，但味道出奇地接近记忆中的样子。沈念咀嚼着略带苦味的排骨，突然说："她第一次做这道菜时，我一口都没吃。"

苏雨晴放下筷子："她知道你为什么不吃吗？"

"不知道。"沈念摇头，"我从来没告诉过她，那是我母亲最后做给我吃的菜。"

苏雨晴沉默片刻："薇薇有次跟我说，她多希望你能告诉她关于你母亲的事。她说...你书房里那张照片，看起来那么悲伤。"

沈念望向窗外的夜色。他曾以为筑起高墙就能保护自己不再受伤，却不知道那些墙也将爱隔绝在外。而林薇，她曾那么努力地想要翻越那些墙...

"下周试试这道吧。"他翻到食谱本的另一页，指向一道"陈皮红豆沙"的配方，"她标注说能安神助眠。"

随着周五烹饪课的持续，食谱本上的空白处逐渐被沈念的笔记填满。有些是根据苏雨晴的回忆，有些是他自己的尝试，还有些是完全创新的做法——他会在旁边标注"薇薇可能会喜欢这样"。

春天来临时，他们已经完成了整本食谱的三分之二。某个周五，苏雨晴带来了一瓶梅子酒。

"薇薇酿的。"她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三年前埋在康复中心那棵樱花树下，说等基金会成立一周年时挖出来庆祝。"

沈念小心地接过瓶子，仿佛捧着易碎的梦境："她...从没提起过。"

"她有很多事都没说。"苏雨晴给他倒了一小杯，"尝尝？"

酒液入口，酸甜中带着微苦，后劲却温暖绵长。沈念闭上眼睛，任由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就像林薇的爱，温柔地渗透进他每一个防御的缝隙。

"好喝吗？"苏雨晴问。

沈念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像她。"

那天晚上，微醺的沈念做了一个梦。梦里林薇站在洒满阳光的厨房里，哼着歌搅拌一锅汤。看到他进来，她笑着招手："来尝尝，新学的药膳，对你的胃好。"

沈念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她。她的身体温暖而真实，发间是他熟悉的茉莉花香。

"我好想你。"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哽咽。

林薇转过身，捧起他的脸："我一直在啊。在你的记忆里，在你教孩子们做的陶艺里，在你和苏雨晴复刻的每一道菜里..."

沈念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晨光透过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伸手触碰那片阳光，温暖停留在指尖。

那天下午，沈念去了康复中心，带着食谱本和那瓶剩下的梅子酒。在孩子们做完陶艺后，他给他们讲了"林老师"的故事——她如何细心地记下每个人的喜好，如何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学习烹饪，如何用最后的力气创办了这个基金会。

"所以现在，"沈念翻开食谱本，"我们要一起完成林老师没做完的事。谁想学做饼干？"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举手。沈念微笑着分发围裙，突然注意到苏雨晴站在门口，眼中含泪。

活动结束后，苏雨晴拉住他："你知道吗？你刚才说话的样子，简直像薇薇附体。"

沈念摇头："不，这只是...我终于学会了她的方式。"

"什么方式？"

"爱人的方式。"沈念轻声说，"不是轰轰烈烈，而是把对方放在心上，在每一个细节里。"

苏雨晴红着眼睛笑了："她要是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

"骄傲？"沈念接话。

"不。"苏雨晴摇头，"她会说'早知道装死有用，我该早点试试'。"

沈念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这是林薇去世后，他第一次真正开怀大笑。

笑声在康复中心的走廊上回荡，惊飞了窗外的一群白鸽。它们振翅飞向蓝天，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终将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