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风槐序,那便是风白商了。”
慕晚香巧笑嫣然,一副和气欢迎的模样,刚进来的风槐序有些不适应,浅笑着鞠躬行礼。
“师夫人好。”
风白商倒没有不适应,带着酒窝的笑甜甜的,叫了声“师夫人好”就夸慕晚香样貌好,脾气好,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
一旁的陈静节:……
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自来熟的人,看着娘似乎被哄得开心了不少,一时有些纠结,他要不要也这样做?
“白商的小嘴真甜,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话虽是如此说,但慕晚香明显是开心的,这样活泼的姑娘实在是少见,年纪越长越难见到。
感叹归感叹,真正的目的不能忘记,她想同风槐序说说话,这个长相乖巧的姑娘让她一见就倍感亲切。
“静静呀,带白商去看看今年春天到这的唐犬芝麻,小姑娘应该喜欢。”
唐犬!
“是全身都黑的那种胖乎乎的小狗吗?”
风白商很兴奋,小娘不喜欢猫猫狗狗,嫌它们吵闹,但胖乎乎的小狗多惹人爱,一蹦一跳尾巴能摇个不停,满心满眼都是主人。
“快带我去看!”
她凑到陈静节身边开口,杏眼里全是期待,陈静节看了一眼对着风槐序招手的娘,明白她想要单独说话,作为儿子只能带着“活泼”的风白商去看芝麻。
“嗯。”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屋子,风槐序用余光看了一眼,快步走到榻边,“师夫人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也没什么,就是看着你就觉得亲切,像我的妹妹。”
妹妹!?
且不说师夫人根本没有妹妹,妹妹这个叫法也跟这里的习俗不符合,所以师夫人她……不属于这个时代。
风槐序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眼睛却暴露了她的几分惊讶,慕晚香一瞬间了然,握住她的手问道:“想家吗?”
那个永远回不去的故土。
风槐序愣了愣,脸上的平静一寸寸裂开,露出一个苦笑,“没有了。”
早就没有家了。
“抱歉,”慕晚香轻轻抚摸她的发顶安慰她,“还有的,这里也是家。”
风知县对风槐序的好人尽皆知。
“是呀,这里也是家。”
慈爱的父母,活泼可爱的弟弟妹妹,想到这风槐序脸上的悲伤渐渐褪去,缩到心底的角落里沉封。
只是慕晚香为何如此想家?
陈先生是个好丈夫,陈郎君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至于没见过面的陈家姑娘和其他的兄弟姐妹应当也是不错的,所以为何……
似是察觉到风槐序的疑惑,慕晚香勉强扯出一丝笑轻轻开口:“这里确实很好,不需要早出晚归地工作,不需要承受家庭的重担,还有很爱我的丈夫孩子,怎么看都是很好的。”
“但是——”
她的眼睛有些迷茫,雾蒙蒙一片,隐藏着黑黑的空洞,“那里终究是我的家,有我的亲人,爱人,还有……孩子。”
即使生活中多是油盐酱醋和鸡毛蒜皮,又要工作又要兼顾家庭,但——也是幸福的,在每个同丈夫一起照顾家庭的动作时,在孩子夸她是世上最好的妈妈时,在妈抱着她说休息会时……这些很小的瞬间,都是幸福的。
或许那里对于这里来说平平凡凡,甚至劳累,但她的根生在那里,每一片枝叶都带着那里的气息,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属于那里。
“我这样说是不是矫情又奇怪?明明这里什么都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是人人都想要的富贵生活,可就是心里忍不住念着那里,想要回去。”
回到那个永远回不去的故土,她很挣扎,又很自责,觉得自己这样对不起陈文和孩子,他们对自己那般好,可自己呢?
“我觉得很累。”
她与这里始终存在着割裂感,留恋着过去,伪装着自己,一直笑着去面对一切。
慕晚香呼出一口气,浑身的气力像是被抽走一样,坐着的的身子软骨头似地侧躺在床榻上,无力地用手帕捂着嘴巴小声咳了起来。
“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一下比一下小,一下比一下短促,风槐序从开始到现在什么也没有说,就那样静静听她讲,藏在心里的话久了,说出来要好受些。
她应该是她唯一能诉说的人。
“慕晚香,在那里你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没有称呼她为师夫人,而是她的名字。
“平平凡凡,没有什么很刻骨铭心的,早出晚归的工作,一个共同负起家庭重任的丈夫,还有一个较为活泼的孩子。”
慕晚香似乎是想到什么,嘴角忍不住上扬,“我的丈夫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无论在家还是在外,他都会帮衬我,而孩子很懂事,有什么吃的都想着我,哪怕是一个饼干。”
“那……他们会幸福吗?”
风槐序突然问她,声音很轻。
慕晚香愣住了,明白她未说的话,没有自己他们会幸福吗?
自己走的时候孩子刚上初中,家里买了房子,妈也没生什么病,每隔两三天都会去跳广场舞,而丈夫升职加薪了,还跟自己说会越过越好。
但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来,在欣欣向荣的生活中,她死了,死在车祸里……不过他们应该能拿到一笔不错的赔偿金。
慕晚香看向风槐序,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她的话,平静如水,终于开口回答那个问题。
“应该会幸福的。”
时间会冲淡一切,就像妈妈看待爸爸的离开,照常生活,只是会在某个夜深人静时突然被刺伤,看着爸爸留下的生活痕迹悲伤。
“那你现在幸福吗?”
风槐序看着她,又一次轻轻开口。
“我……”
说不出不幸福,他们都对她很好,心里的郁气好像一下子散去大半,慕晚香认真回道:“现在幸福。”
“那就好好把握现在吧,那里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可以怀念但不可以陷进去,不是吗?”
风槐序的嗓音又轻又柔,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尊白玉观音像。
对呀,她总是刻意忽略自己在那里已经死去的事实,始终与这里隔着一层雾,与已周旋不如释然……
“嗯,多谢了。”
埋在心里久了,说出去要好受多了。
慕晚香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问道:“风槐序,你在那里是什么样的?”
“也很平凡,毕业后就拼命打工,只是没几年就生了病,然后……死了。”
“那年纪很小吧?”
“不算小,叫二十七了。”
“一个人吗?”
“嗯……”
二人谈着家常,仿佛是亲密的朋友,而风白商也交到了朋友,跟芝麻你追我赶,玩的忘了时辰。
只有……
陆生放下书看了一眼陆阁,陆阁坐在椅子上头一摇一晃,似乎要睡着了,他小心地隔着招文袋摸了摸里面的胭脂,心跳快了些。
“陈先生,现在可以去看望师夫人吗?”
陈文往外看了一眼,日头向西走了大半,这才悠悠地放下书。
“可以了。”
只是……他与絮娘错开了,胭脂没有送出去,也没有见到她,有些……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