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鞋跨过门槛,墙缝几点嫩绿,春回大地,严寒终究会逝去。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感觉絮娘今日会归家,宋慈溪捂着心口,心跳有力而清晰。
“呯,呯,呯……”
越是离竹溪县越近,风槐序的心就跳得越快,像是乖孩子第一次犯错,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滚来滚去,搅得头脑胡思乱想。
阿娘会不会气得骂她?爹爹会不会变了脸色……
在父母身边孩子似乎永远是孩子,自认心理成熟的风槐序也“幼稚”起来,左手腕上的朱砂串与白玉镯动来动去,面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陆生瞧着,微微下垂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风槐序,这样的絮娘他还是第一次见。
明明内心翻江倒海,可面上全然看不出,垂着的眼掩盖了大半情绪,想叫人探究她想的到底是什么。
但——陆生没有开口,她若是想说自然会说出来,若是不想说问了也不好,纵使很想知晓也不能冒犯絮娘。
陆生握住风槐序的手,风槐序早已习惯手被扣住的感觉,任由他的手一点点挤进缝隙,嵌合在一起。
陆生很喜欢牵风槐序的手,每每有机会都缠上来,严丝密缝地十指相扣,对他来说,风槐序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好,一见到她,他的目光便想黏着她,手便想靠着她。
“陆生。”
风槐序突然开口:“陆伯伯很担心你吧。”
“……没有。”
陆生靠近风槐序的肩膀轻声开口:“父亲不在府里。”
冯娘子根本不会担心他,陆阁……可能不知晓他出门了,就算知晓了估计也不会……那里没人会担忧他。
陆生的眼神闪过几分落寞,风槐序暗叹了句“说到人伤心处了”,急忙看着他道:“抱歉,不开心的话就——”
怀里突然多出温凉的气息,陆生的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有些痒,手却只是垂落着。
“抱一抱我吧。”
小少年轻飘飘的话带着乞求,风槐序回抱陆生,像哄孩子般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好点了吗?”
陆生没有开口,絮娘的怀抱又香又软,一点也不想放开,他偏执地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感受,柔软的皮肉,不知名的香味……和疯狂跳动的心,鼓动着身体暖融融,滋生更多的贪婪。
“或许吧。”
他给了一个棱模两可的回答,不舍得放开手,半披的发乱了,风槐序伸出手替他整理,陆生一瞬间僵住了,嘴角一点点上扬,见他如此风槐序有些想笑,陆生还是个孩子,旁人的关怀就能让他欢喜。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裴允骑着马在后面跟着,蓝天白云,午时的风不似晨间寒冷,但裴允知晓前方必经历一番“严寒”。
被几人惦记的钱穆悠哉悠哉地坐在县衙里知县的位置上,张县丞沉默地站立在一旁。
钱穆饮了一口茶才开口:“想好了?”
四十多的男人正值壮年,面色红润,五官端正,唇上蓄起的须随着他开口上下浮动。
“若是知县被贬,最适合这个位置的恐怕只有你了。”
张县丞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同样站立在一边的阮主簿,男人垂着眼沉默着,影子一样无言,但他答应了,败在无可奈何中。
年轻时张县丞只是个举人,靠着一边教书一边科举才能继续人人都渴望的金榜题名,生活过的紧巴巴,好在娶了个贤妻,两个人一块倒也把日子过下去了,后来考取贡士得了入仕的机会,日子越过越好,只是也越发明白人生的无可奈何。
所谓的“为民取义”早早被束之高阁,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途,只是总有些不甘心,年少时的雄心壮志虽已一滩死灰,但内里仍存几点火星,尤其见过风文竹那般固守初心的人,偶尔午间梦回免不了心颤。
张县丞没有害过人,冷眼旁观过,充耳不闻过,但就是没有动手害过人,他算不上好人,可……张县丞瞄了一眼钱穆,想做个锯嘴葫芦或是墙角的一片阴影,脑中思绪万千实际也就是片刻功夫,僵硬的头缓缓低下,如同从前的每一次妥协。
“但凭钱转运使吩咐。”
牙牙学语的孙儿,尚在备考的儿子,相依相伴的夫人……推着张县丞做出违心的决定。
“既如此,那我就派人去下面走一趟。”
可不能让事情出错在小事上,钱穆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只指间有茧的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漆木椅的把手,银镀金的腰带在室内暗淡无光。
恍惚间,钱穆想起从前孤儿寡母的日子,母亲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儿啊,做人为官都不能忘本……”
钱穆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面色无常的看向屋外,陈景正朝着这里走来。
“诸位见谅,因事耽搁,我来晚了。”
陈景躬身致歉,相同的绯色官袍,相同的银镀金腰带,更年轻的年纪,钱穆压下心中的不悦回道:“无事,陈提刑来得正好。”
“既如此,诸位聊到何处了?”
陈景找了处坐下,立马有人奉上一杯热茶,他饮了一口缓解嗓子的干燥。
“知道了我好赶往下一处,毕竟敝人不如钱转运使悠闲。”
确实,一路的州县都要靠监司监察,但面对着陈景明嘲暗讽的话钱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色平静,只是放在漆木椅把手上的右手,力道大了些。
“既如此那这里就交给我这个‘闲人’,陈提刑可以立马动身离开。”
“岂能全交由钱转运使一人劳累,”陈景叹了口气,“于情于理吾心难安。”
纵使脾气再好的人听到这里也有了几分火气,但钱穆面上丝毫看不出,笑道:“多谢陈提刑的关心。”
衣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捏得青筋暴起,陈景随意瞥了一眼钱穆藏在衣袖里的手,不得不敢感叹钱穆的“好脾气”,他不需要做什么,只是一个字。
拖——
“对了,一直在同钱转运使说话,”陈景看向张县丞二人,“还未同张县丞阮主簿问好。”
他朝二人微微颔首,“站着累了就坐下。”
张县丞和阮主簿俯身行礼,“多谢陈提刑。”
说完二人随意找了处就近的位子坐下,钱穆看着,绷紧嘴角继又快速舒缓开。
“陈提刑可要去库房?”
若答去那便昨日已经来了,若答不去那便可以肯定陈景不仅去了还生出帮风文竹的心思。
“确实要去,我昨日来得晚只匆匆瞥了一眼,本来今日就是要好好看看的。”
陈景完全没打算说假话,自己的行程若有心很容易查到不如实话实说,倒不会让人多想……
“那……”
钱穆起身理了理衣冠,“正好同我一道去。”
陈景心里一紧,这是要他给个明确的态度,装聋作哑应该还顶用,毕竟官职摆在这。
“好。”
陈景跟在钱穆身后不紧不慢地向库房走去,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赞同不拒绝,只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