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四十分,操场笼罩在一层银灰色的晨雾之中。沈衍礼站在队伍中,将作训服的袖口再次卷起半寸,试图让清晨微凉的气息带来一丝舒适感。昨晚下铺同学辗转反侧的声音让他几乎彻夜未眠,此刻他注意到斜后方的顾柏景正在打第五个哈欠。
“全体都有!军姿准备!”随着教官的一声令下,哨声划破了早晨的宁静,惊飞了一群栖息在操场边树上的麻雀。沈衍礼收紧下巴时,耳边传来后颈处衣料轻微的摩擦声——顾柏景又在偷偷调整他的护腕。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莫名感到烦躁,仿佛有人在他的生活坐标轴上随意地撒下一粒橡皮屑,打破了那份原本应有的整齐与秩序。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沈衍礼默默地数着掠过操场的云朵。当第三片云飘过时,左前方一名女生突然倒地不起,医务老师匆忙赶来,带起一阵风,沈衍礼闻到了自己作训服后背因汗水而析出的盐霜气味。“第三排左二!晃什么晃!”教官的严厉斥责和皮带扣擦过手背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想否认,但舌尖却尝到了一股铁锈的味道。塑胶跑道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成油画颜料的模样,顾柏景温柔而又焦急的声音成了他意识最后的锚点。
冰凉的葡萄糖注射液被轻轻抵在他的唇边,沈衍礼才意识到自己正枕在一包作训服上。透过树影,他看到了顾柏景睫毛上的光影跳跃,仿佛在玩一场无声的游戏。这时,他才发现对方左眼尾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你晕了十二分钟。”顾柏景拧开第二支玻璃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陈君安跑去小卖部买巧克力了。”
坐起来后,沈衍礼发现自己的作训服下摆卷起一角,露出一截清瘦的腰线。顾柏景突然别过头去:“你手机在震。”锁屏上是妈妈的信息:“新班级还适应吗?弟弟今天会又闹着叫哥哥了。”沈衍礼熄灭屏幕,目光落在顾柏景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的函数图像上,抛物线末端点缀着一个小小的笑脸。“高一数学竞赛题。”顾柏景轻敲顶点坐标,“当时我少写了一个负号……”沈衍礼抓起旁边的矿泉水浇在沙地上,看着那些数字在水渍中坍缩成灰褐色的泥点,如同记忆中伦敦那阴雨连绵的天气。
晚间的蛙跳训练让所有人的衬衫都染上了汗渍的痕迹。顾柏景回到起点时,发现沈衍礼正凝视着跑道边缘的一只断翅蜻蜓。“别碰。”沈衍礼拍开了他伸出去的手,“沾了露水活不过明早。”顾柏景的手指悬停在半空,暮色从他们之间缓缓流过,给蜻蜓的翅膀染上了一层琥珀色。集合哨再次响起时,沈衍礼用鞋尖轻轻地将蜻蜓拨进了草丛,动作轻柔得像是在颁奖礼上交接话筒。
回到寝室的路上,顾柏景不小心撞翻了走廊里的水桶。沈衍礼躲避时拉住了他的衣角,一截腰线在月光下短暂地显现出来,紧接着暗红色的疤痕映入眼帘,像一道被熨斗烫皱的数学公式。“小时候手术留下的。”顾柏景迅速拽回衣角,一颗纽扣因此弹落到了沈衍礼的脚边。
熄灯后,沈衍礼听到了上铺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透过床板缝隙中的月光,他看到顾柏景在速写本上画了一只蜻蜓,并在一旁标注了拉丁文学名。这一刻,沈衍礼意识到,在这看似平凡的军训日子里,有些微妙的情感正在两人之间悄然生根发芽。而这些瞬间,如同那只断翅的蜻蜓,虽然脆弱却充满了生命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