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斯内普站在女贞路四号铸铁大门前的第三分四十七秒,黑曜石袖扣在八月末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作为霍格沃茨魔药课教授兼斯莱特林院长,他本该让海格或者弗立维来处理这种给麻瓜家庭送入学通知书的琐事——除非涉及虐待儿童或猎巫者威胁这类需要威慑的场合。但此刻青藤缠绕的白色别墅里正飘出蓝莓派的香气,二楼窗台垂落的矢车菊在微风中摇晃,显然与上述情况毫不相干。
羊皮纸在黑袍袖口里窸窣作响。《阿尔西亚·梅尔福德》这个名字像一剂熬煮了十三年的魔药,此刻正在他胸腔里咕嘟冒泡。当邓布利多将新生名单推过凤凰尾羽墨水瓶时,半月形镜片后的蓝眼睛几乎要灼穿他的颅骨:“去见她吧,西弗勒斯。”老巫师枯枝般的手指敲了敲那个被圈起来的名字,“你不能永远躲在魔药教室和黑袍子后面。”
门廊的贝壳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斯内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三年前同样的八月末,自己在国王十字车站第九站台拦住那个黑色卷发的男孩。落维恩·梅尔福德当时拖着比他本人都高的行李箱,当男孩用黑色瞳孔望过来时,他差点把准备好的“霍格沃茨特快乘车指南”捏成齑粉。
4983天。
——今天是她“死去”的第4983天了。
这个数字在他每夜调配生死水时都会从坩埚蒸汽里浮现。从蜘蛛尾巷漏雨的阁楼到尖叫棚屋的血腥时刻,再到天文塔的雪夜,梅尔福德家的信箱每天都会收到预言家日报——由某个不愿署名的“热心巫师”预付了五十年订阅费。而现在二楼婴儿房改造成的卧室里,某个刚满十一岁的小姑娘大概正把魔杖形树枝往自家哥哥的绿色袍子里塞。
“咔哒。”
铸铁门栓突然咔嗒转动,斯内普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
晨露在他黑袍下摆蒸腾成细小的雾,袖口魔纹在日光下泛起蛇鳞般的微光。
“等等阿尔,妈妈让我帮她把衣服收干净——当然不能用魔法,霍格沃茨的学生在假期不被允许使用魔法,是的我也觉得不合理,你今年不是也收到通知书了吗——教授?!”
落维恩·梅尔福德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施了锁舌咒。晨光斜斜切过门廊,将他丝绸睡衣上的睡莲暗纹照得发亮。三英尺外,斯莱特林院长黑袍翻滚的阴影几乎要漫过门槛,袖口露出的魔杖柄在日光下泛着黑刺李木特有的冷青色——这和他去年魔药课炸坩埚时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男孩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梅林在上,他宁愿现在面对的是麦格教授变成的虎斑猫,或者海格带着炸尾螺来敲门。斯内普的睫毛在颧骨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那种仿佛要把他钉在魔药教室标本墙上的审视目光,此刻正落在他没系好的第三颗睡衣纽扣上。
“显然,”黑袍巫师从鼻腔里哼出冷笑,“某些人需要重修《国际保密法》第七章。”他的目光扫过少年睡衣领口露出的锁骨,那里有道新鲜的伤痕——绝对是魁地奇训练时被游走球击中的痕迹。
落维恩:……那您今天打扮如此得体还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家门口是为了暗杀我吗?
——甚至喷了发胶,真是谢谢教授这么重视他了。
——他上学期好像没给斯莱特林扣分吧?
想了一圈也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坏事”。落维恩下意识扯了扯衣领,指甲掐进掌心才忍住没去摸魔杖。厨房飘来的蓝莓派焦香突然浓烈得呛人,他听见二楼传来妹妹翻找行李箱的响动,皮革靴跟正将波斯地毯上的串珠发卡碾得咯吱作响。
“容我提醒,”斯内普向前半步,黑袍下摆扫过玄关的鸢尾花纹瓷砖,“霍格沃茨并未沦落到需要院长亲自派发入学通知,”他枯瘦的手指从袖中抽出一封印着翠绿火漆的信件,蜡印在晨光中泛着蛇鳞般的幽光,“但鉴于某些……历史遗留问题——”
二楼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伴随着少女清亮的惊呼。斯内普的指节瞬间绷紧,羊皮纸边缘被捏出细小的裂痕。透过旋转楼梯的雕花栏杆,能看见一只缀着蓝玫瑰贴纸的行李箱正从台阶上欢快地蹦跳而下。
“Wingardium Leviosa。”
已是成年巫师的斯内普挥动魔杖,精准止住从楼梯滚落的行李箱。皮质箱体在空中悬停片刻,随后平稳地降落在玄关处。楼梯转角的小女孩瞪圆了眼睛,缎面的紫色睡裙随着急促呼吸轻轻起伏,但很快意识到这是魔法——她突然绽开的笑容让整个门厅都明亮起来:“您是来接应我的教授吗?”
红木楼梯发出轻快的咚咚声,女孩几乎是蹦跳着来到兄长身边。她抓住少年深蓝色睡衣的袖口摇晃时,领口的银质铃铛项坠叮当作响。“阿尔西亚!”被称作洛维恩的少年耳尖泛红,歉意地朝斯内普颔首,“实在感谢您,教授。”
黑袍教授却仿佛被石化咒击中。
女孩转身时扬起的黑发泛着檀木光泽,每个音节都像记忆里反复打磨的钻石——连拽人衣袖时习惯性翘起的小指,都与他记忆中的那人一模一样。落维恩和阿尔西亚继承了母亲东方血统特有的眉眼,流转着与西方人不一样的水墨画般的韵味。
“这是我妹妹阿尔西亚·梅尔福德。”洛维恩将银质铃铛项坠塞回妹妹领口,指尖在碰到蚕丝睡裙时顿了顿,少年翡翠色瞳孔掠过教授肩章上的蛇形院徽,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瞬间的不寻常,“阿尔西亚,这位是斯内普教授,未来将担任你的魔药课教授。”
他什么也没说。
落维恩是个古怪的礼貌的家伙,但看外貌给人一种好相处的感觉。温润谦和的气质让所有人跌破眼镜——这样一个如春风拂柳般的少年竟被分院帽分入斯莱特林。当时礼堂里响起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甚至怀疑那顶破帽子是不是在黑湖里泡得太久连基本判断都失灵了。
但很快事实证明分院帽从不出错。
“感谢您拯救我的行李箱,斯内普教授。”阿尔西亚的嗓音像浸了槐花蜜,黑曜石般的眼睛倒映着教授的袍角。当“斯内普”这三个字从她唇间滚落时,挂在窗棂的铜制风铃突然叮咚作响——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拨动了十多年前的日光。
少女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黑袍教授,除了有些油腻的长发和过于阴沉的配色,他实在找不到其他缺点。
阿尔西亚想起方才与哥哥的争执。落维恩坚持霍格沃茨不会为麻瓜出身的她指派引导教师,理由是“有我这个现成的现成的巫师还不够吗”,但她完全不想和越来越黏人的哥哥呆在一块,于是少女扬起甜美的笑容,“父亲做了新鲜的蓝莓派,您要来尝尝吗?”
斯内普的魔杖在袖中猛然握紧。
落维恩条件反射地绷紧后背——前年因炸毁半间魔药室被罚擦洗龙肝罐的记忆涌上喉头——他已经做好了接招的准备。却见黑袍翻涌间,教授喉结滚动着咽下什么,嘴角抽搐着扯出个堪称温和的表情:“时间有限。”
落维恩:……
落维恩:哇哦,世界爆炸。
少年盯着院长扭曲的笑纹仿佛在目睹曼德拉草在跳芭蕾舞。阿尔西亚疑惑地歪头时,斯内普突然挥动魔杖,杖尖迸出的火花惊起窗边乌鸦:“梅尔福德先生,我假设你塞满芨芨草的大脑还能理解'守时'这个基本概念?”
教授又恢复了往日喷射毒液的常态。落维恩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欠了欠身:“失陪了教授,我带阿尔西亚收拾一下,向父母报备一声便动身。”
话音未落便扯着阿尔西亚往后退去,厚重的门堪堪擦过斯内普的鹰钩鼻——这位魔药学教授甚至没来得及吐出半个音节就被隔绝在外。
纵观整个霍格沃茨城堡,敢如此无礼对待西弗勒斯·斯内普的也只有落维恩这么一个狼灭——一来他深谙院长护短的脾性,打死都不会给自己学院扣分,二来他的魔药成绩早就在坩埚爆炸中触底——当零分成为常态,任何刁难反倒成了徒劳的虚张声势。
没错,就这样,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他的魔药课就是很烂,考试连蒙都蒙不对的那种。
落维恩:🙂
——笑着活下去。
“看来我赢了。”阿尔西亚扬起下巴,她戏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落维恩干脆利落地将自己脖子上的金色细项链摘下来,金属搭扣在寂静的客厅里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将还带着体温的黄玫瑰金坠子放在阿尔西亚的手心里,“你的了。”
厨房飘来新鲜出炉的面包香气,落维恩转身朝雕花拱门里喊:“我带阿尔出去一下。”
“你们今晚回来吗?”两个孩子的父亲杰克森·梅尔福德双手捧着刚烤好的蓝莓派从厨房探出头,糖霜在焦脆表皮上冒着细小的气泡。他浅金色睫毛快速眨动,向自己的大儿子暗示些什么,沾着面粉的围裙带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不回来了,”落维恩心领神会,知道父母今晚会有一个甜蜜的夜晚。他伸手接住父亲抛来的家钥匙,银质钥匙扣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那我和阿尔之后直接去霍格沃茨了。”
“看着点,好吧,别在学校里把你妹妹看的太紧,她都十二岁了。”
“我知道。”
阿尔西亚正对着光举起项链,黄玫瑰在她掌心跳动着细碎光斑。“切。”她把坠子攥进手心,“谁稀罕你戴过的东西。”
可话音未落,那抹金色已经滑进她沙发上外套的口袋里。
橡木楼梯在她脚下吱呀作响。再下楼时,阿尔西亚换了件橄榄绿的丝绒长裙,裙摆随着步伐翻涌成春日的新叶。装饰用小帽上的蓝鹊尾羽轻颤,在晨风里投下孔雀蓝的残影。“你干嘛穿那么正式?”她停在最后一级台阶,看着哥哥熨烫妥帖的深蓝西装。
“怕跟你走在一起旁人骂我小白脸。”落维恩屈指弹开怀表盖,他眼尾荡漾出笑纹,“走吧大小姐,再过一分钟教授就该骂我了。”
“我瞧着你没多怕他。”阿尔西亚话音未落,橡木门已被推开。斯内普教授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显然,梅尔福德先生认为采购学习用品需要的时间,应当让步于选美比赛的梳妆时长。”低沉的嗓音裹挟着熟悉的讥讽,落维恩挂上惯常的笑容抱歉地笑了笑。阿尔西亚抢在毒液喷溅前开口:“对不起教授,我收拾的慢了些。”她帽檐下的羽毛在风中轻晃,斯内普的表情好上百分之零点一,“我们现在应该去哪?”
“去属于你的地方。”
斯内普说。
冷酷地看了一眼女贞路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