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漫过山脊时,霍戈的月白身影已隐入竹海。
何璟馥握着尚带余温的青瓷香盒,看石阶上那柄松鹤延年伞在风里轻旋。伞柄处缠着褪色的五色缕,结着个精巧的同心方胜——这分明是女儿家的物件。何璟馥握着尚有体温的紫檀伞柄,看那道月白身影渐渐化作老梅虬枝间的碎雪。伞面松鹤图被暮色染成黛青,鹤喙处一点朱砂却艳得惊心——正是那人眼尾的颜色。
她忽然发觉伞骨刻着细密纹路,指腹抚过凹凸处,竟是首回文诗。最末一句"松烟入墨香凝袖"的"香"字,笔锋勾着小小螭纹,与那日锦袋上的印记如出一辙,忽听得林间传来细碎响动。
那只通体雪白的貂儿正蹲在梅瓶旁,翡翠眼瞳映着雨后初晴的天光。它颈间金铃叮咚作响,爪子上沾着朱砂似的红泥,竟与霍戈眼尾那粒朱砂痣如出一色。
霍戈"原来你在这里。"
带笑的嗓音惊得貂儿窜上石案,打翻的梅瓶里漾出半掬雨水。何璟馥慌忙去扶,却见水面倒影里霍戈去而复返,玄色织金外袍松垮垮披在肩头,发间还沾着几片竹叶。
霍戈"这小东西偷了我的玉扣。"
他弯腰拎起貂儿后颈,露出它爪间攥着的羊脂玉平安扣
霍戈"姑娘说,该怎么罚?"
何璟馥望着玉扣上熟悉的莲华纹,突然想起那日墙头飘落的紫藤花。她将浸湿的帕子递过去
何璟馥"公子若真在意,怎会由着它在林间乱窜?"
霍戈笑意更深,接过帕子时指尖擦过她腕间红绳。那绳上串着的珊瑚珠突然滚落,正掉进未干的雨洼里。他俯身去拾,玄袍衣摆扫过青苔,露出内衬上金线绣的凌霄花纹。
霍戈"姑娘看这梅瓶。"
他忽然将玉扣投入瓶中,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霍戈"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若添了这红尘俗物..."
平安扣沉在瓶底,映着竹影竟似活过来的莲苞
霍戈"倒成全了镜花水月的妙趣。"
何璟馥心头突地一跳。这话分明在说香盒里那味"攀云",龙涎香混着凌霄花的香气此刻正从袖中幽幽散出。她别过脸去看将颓的夕阳,却见霍戈已抱着貂儿踏上石阶。
霍戈"伞留给姑娘。"
他玄色身影渐融进暮色,声音混着松涛传来
霍戈"毕竟...西山多的是骤雨。"
貂儿忽然回头,翡翠眼瞳闪过狡黠的光。它爪尖一扬,那枚沾着朱砂的玉扣竟不偏不倚落进何璟馥掌心。温润的羊脂玉上,莲华纹旁多出个新刻的"戈"字,深深嵌进她掌纹。
松林深处忽然传来马蹄声,青衣小厮捧着鎏金盒奔来
。"公子让送这个来。"
掀开盒盖,竟是满满一匣凌霄花干,殷红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雪。压在花间的洒金笺墨迹犹湿:
「攀云香尚缺一味凌霄血」
何璟馥指尖轻颤。原来他早知这香方残缺,更知唯有侯府冰窖里,藏着去岁用雪水腌制的凌霄花露。暮色中松香忽然浓烈起来,混着伞柄残留的龙涎香,织成张细密的网。
她望着霍戈消失的方向轻笑出声。老梅枝桠在风中舒展,恍若那人执伞时翻飞的袖角。原来松柏香里藏的从来不是妥协,而是将折未折的傲骨。
竹露滴在伞面的松鹤翅尖,惊醒了怔忡的何璟馥。她忽然嗅到伞柄上残留的沉水香,混着松针清气,与香盒里的龙涎缠绵成解不开的结。远处古寺钟声荡开暮色,她终于明白霍戈新换的松柏香为何透着清苦——那原是凌霄花攀上云端时,留给守候者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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