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兰睁开眼睛时，窗外的阳光正透过薄薄的窗帘洒在床头。她眨了眨眼，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耳边传来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建国？"她猛地坐起身，声音颤抖。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张年轻而朴实的脸探了进来。"秀兰，你醒了？我煮了粥，还热着。"
林秀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张脸——这张她曾经嫌弃太过木讷的脸，这张在前世记忆中已经永远闭上眼睛的脸，此刻正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了？做噩梦了？"赵建国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粗糙的手指绞在一起。他身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前还别着钢铁厂的厂徽。
林秀兰摇摇头，掀开被子下床。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斑驳的石灰墙，掉了漆的木衣柜，还有墙上那张大大的"囍"字。这是1985年，她和赵建国刚结婚不到半年的家。
"我帮你热饭。"她抹了把眼泪，快步走向厨房，生怕丈夫看见她失控的情绪。
狭小的厨房里，煤球炉上的铝锅冒着热气。林秀兰机械地搅动着锅里的白粥，思绪却飘回了前世——那个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前世。
那时的她嫌弃赵建国老实巴交，嫌弃他家境贫寒，嫌弃他不会说甜言蜜语。她向往城里小姐妹们口中的浪漫生活，最终在结婚第三年，和厂里新调来的技术员张明走到了一起。她记得自己提出离婚时，赵建国那沉默的背影，记得他默默收拾行李离开时的样子。
后来听说他去了南方打工，再后来，是十年后传来的死讯——积劳成疾，肝癌晚期。而她，虽然如愿嫁给了张明，却在五年后被抛弃，孤独终老。
"秀兰，粥要糊了。"赵建国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
"啊！"林秀兰慌忙关火，转身时不小心碰到了丈夫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一道新鲜的伤口格外刺眼。
"这是怎么了？"她抓起他的手。
赵建国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昨天加班赶工，不小心被铁皮划了一下。没事，小伤。"
林秀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前世她从未注意过丈夫手上的伤，甚至嫌弃他粗糙的手掌。现在想来，那些老茧和伤痕，都是他为这个家付出的证明。
"我去拿红药水。"她快步走向卧室，从五斗柜里找出小药箱。当她细心地为丈夫涂药时，赵建国受宠若惊的表情让她鼻子发酸。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她轻声问。
"厂里机器检修，下午放假。"赵建国憨厚地笑了笑，"我想着回来帮你做点家务。"
林秀兰记得前世这天，她因为丈夫突然回来打扰了她和张明的约会计划而大发雷霆。而现在，她只觉得庆幸。
"那正好，我去供销社买点肉，晚上包饺子。"她柔声说。
赵建国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是说饺子太费事..."
"我想吃了嘛。"林秀兰故意撒娇道，看着丈夫瞬间红了的耳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下午，林秀兰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秀兰，忙着呢？"
她抬头，看见张明穿着笔挺的的确良衬衫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两本书。前世就是这一天，他借口借书，约她晚上去看电影。
"有事吗？"林秀兰的声音冷了下来。
张明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走进院子："我从图书馆借了本《飘》，听说你喜欢，特地拿来给你看。"
林秀兰没有接书，而是继续搓洗着盆里的衣服："不用了，我现在没时间看闲书。"
张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正好，今晚文化宫放《庐山恋》，一起去看？票我都买好了。"
前世她听到这话时心跳加速，而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我丈夫今天休息，我们要一起包饺子。"她直截了当地拒绝，"张技术员，以后没什么事请不要来我家，影响不好。"
张明的脸色变了变："秀兰，你这是..."
"请回吧。"林秀兰站起身，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还要做饭。"
看着张明悻悻离去的背影，林秀兰长舒一口气。她转身回屋，发现赵建国站在门后，手里拿着擀面杖。
"建国？"
"我...我听到有人说话，出来看看。"赵建国局促地说，"那个...面我已经和好了。"
林秀兰突然明白，丈夫一定是听到了她和张明的对话。前世她总是抱怨赵建国不信任她，现在想来，她的行为哪值得信任？
"是厂里的张技术员，来借东西的。"她走过去，自然地接过擀面杖，"我来擀皮，你包，好不好？"
赵建国点点头，眼神中有一丝她从未注意过的温柔。
傍晚，两人围坐在小桌前包饺子。赵建国笨拙地捏着饺子皮，包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林秀兰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发现这个她曾经嫌弃不够英俊的男人，眉眼间有种特别的坚毅和可靠。
"建国，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嗯？"赵建国抬头，面粉沾在他的鼻尖上，显得有些滑稽。
林秀兰伸手替他擦掉面粉："没什么，就是觉得...嫁给你挺好的。"
赵建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他低下头，手上的动作更加笨拙了："我...我没什么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
"不苦。"林秀兰轻声说，"真的不苦。"
吃过晚饭，赵建国神秘兮兮地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给你。"
林秀兰打开一看，是一条淡粉色的丝巾，质地柔软，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这很贵吧？"她记得这种丝巾至少要半个月的工资。
赵建国搓着手："上个月加班费发的，想着...想着你上次说王主任的爱人有条这样的丝巾..."
林秀兰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前世她也曾收到过这条丝巾，当时她嫌弃颜色太土，随手扔进了箱底。直到整理赵建国遗物时，她才在箱底发现这条从未戴过的丝巾，和里面夹着的小纸条："给秀兰，希望你喜欢。"
"怎么了？不喜欢吗？"赵建国紧张地问。
林秀兰把丝巾贴在脸上，摇头："很喜欢，特别喜欢。"她站起身，走到丈夫面前，第一次主动拥抱了这个朴实的男人，"谢谢你，建国。"
赵建国浑身僵硬，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
那天晚上，林秀兰躺在丈夫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知道，这一世，她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那些曾经被她忽视的平凡幸福，那些唾手可得的温暖，这一世，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窗外，1985年的月光静静地洒在这个北方小城的屋檐上，温柔地见证着一个重生灵魂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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