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程锦站在"金樽"会所门口,黑色伞面被雨水砸得噼啪作响。他身后站着十二个人,清一色黑西装,腰间鼓鼓囊囊。会所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血色。
"程爷,里面至少三十人。"阿泰压低声音,手指在袖口轻敲三下——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情况比预想的更危险。
程锦嘴角扯出一个笑,将伞递给手下。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到下颌,像一道未擦净的血迹。"沈墨倒是看得起我。"
三天前,沈家派人送来烫金请柬,说要谈城北新开发区的事。那片地两家争了半年,械斗不下十次,谁都没占到便宜。程锦知道这是鸿门宴,但他必须来——黑道有黑道的规矩,对方先递了帖子,他若不来,明天道上就会传程家怕了沈家。
旋转门将雨声隔绝在外。会所大厅空荡荡的,只有领班站在电梯口鞠躬:"程先生,沈先生在顶楼等您。"
电梯上升时,程锦从镜面里看见阿泰在摸枪。他轻轻摇头。今天这场合,动枪就是输。
顶楼包厢门开时,檀香混着雪茄味扑面而来。沈墨坐在主位,黑色衬衫扣子解开三颗,露出嶙峋的锁骨。他指间夹着烟,却没抽,任它在指节间烧出一截灰白。
"程老板赏脸。"沈墨声音很低,像砂纸磨过铁器。他抬手示意,身后保镖齐刷刷退到墙边。
程锦在对面坐下,发现沈墨脸色白得不正常,眼下泛着青。桌上菜色精致,却不见动筷痕迹,只有一杯清水放在沈墨手边,水面微微发颤——他的手在抖。
"沈老板身体不适?"程锦故意问。道上都知道沈墨有心脏病,但没人敢当面提。
沈墨突然抓起玻璃杯砸向墙壁,碎片四溅。"少他妈废话!"他胸口剧烈起伏,脖颈上血管凸起,"开发区我要七成。"
程锦慢条斯理地夹了片刺身。甜虾在舌尖化开时,他听见沈墨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破旧风箱。
"三成。"程锦放下筷子,"再多,沈老板怕是吃不消。"
沈墨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毯上刮出闷响。他伸手去摸内袋——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却只掏出一个药瓶。拧开时手抖得厉害,两粒白色药片滚到程锦面前。
包厢里死寂。程锦看着沈墨扶住桌沿的手指关节发白,额头渗出冷汗。三十个沈家打手站在原地,没人敢动。这是黑道规矩:老大没下令,天塌了也得站着。
药瓶标签上的字很小,程锦还是看清了"地高辛"三个字。他父亲死前半年也吃这个。
沈墨突然弯腰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程锦鬼使神差地捡起药片,起身绕到沈墨身边。沈家保镖立刻上前,被阿泰带人拦住。
"张嘴。"程锦说。
沈墨抬头看他,眼睛布满血丝。程锦才发现他右眼瞳色比左眼浅,像掺了琥珀的墨水。沈墨的呼吸喷在他手腕上,滚烫。
药片塞进去时,沈墨的牙齿磕到他指尖。程锦就着那杯没砸掉的水喂他,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水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到锁骨凹陷处。
"三级心衰还出来拼命?"程锦压低声音,"沈老板是想让我背条人命?"
沈墨突然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救我是为了开发区。"他喘着气说,声音只有程锦能听见,"我要你后悔今天没让我死在这儿。"
程锦笑了。他抽出手,故意用拇指抹掉沈墨下巴上的水渍。"沈老板,"他凑到沈墨耳边,"你咳血了。"
沈墨瞳孔骤缩。程锦后退两步,从阿泰手里接过外套。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见沈墨正盯着自己沾血的手指,表情像头受伤的野兽。
"三天后给你答复。"程锦说。电梯门关闭前,他听见包厢里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
雨还在下。上车后阿泰忍不住问:"程爷,刚才为什么不..."
程锦望着会所顶楼亮灯的窗户。沈墨的影子映在窗帘上,佝偻着背,像张拉满的弓。
"他活不过五年。"程锦摇上车窗,"死人拿不走任何东西。"
车子驶入雨夜时,顶楼灯光突然熄灭。程锦没看见沈墨站在窗前,把沾血的指尖按在玻璃上,正好覆住他离去的车影。沈墨把药瓶摆在床头,晨光透过百叶窗,在白色药片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他数了十二粒排成一列,像微型墓碑。
昨夜咳出的血迹还残留在指缝里。医生凌晨三点被揪来别墅,战战兢兢地说他心肌缺血加重,必须卧床两周。沈墨折断了他的眼镜腿。
手机在第五次震动时被接起。"查清楚了?"沈墨用肩膀夹着电话,手指摩挲着药瓶磨损的标签。
"程锦父亲十年前死于扩张型心肌病。"手下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和您用的同款药。"
药片突然在掌心碎裂。沈墨盯着白色粉末从指间簌簌落下,想起昨天程锦手腕的温度。比他低两度左右,像浸过冷水的玉。
"继续查。"他挂断电话,从枕头下摸出那块藏起来的手帕——程锦的。浅灰色亚麻,角落绣着暗纹"程"字,沾着沈墨咳出的血,已经干了,呈现出铁锈般的棕红色。
沈墨把脸埋进去深深吸气。消毒水味,血腥味,还有一丝雪松气息,可能是程锦的古龙水。他心跳又开始不稳,但这次不是因为疾病。
管家敲门说程家派人来了。沈墨把手帕塞回枕下时,发现自己嘴角在上扬。
大厅里站着阿泰,后颈文着程家的鹰隼图腾。他递上文件时刻意保持半米距离,右手始终贴着腰侧。
"程爷说开发区给您四成。"阿泰的视线在沈墨苍白的嘴唇上停留片刻,"条件是停止骚扰北港的渔船。"
沈墨突然笑起来,笑得胸腔震动牵动心脏,不得不按住左胸。四成?道上火拼都抢不来的份额,程锦就这样送到他满是针孔的手上?
"告诉你们程爷..."沈墨喘了口气,从茶几抽屉摸出止痛药吞下,"我要当面谢他。"
阿泰离开时的表情像见了鬼。沈墨知道为什么——按道上规矩,这种让步等于认输。但程锦从来不是会认输的人。
落地窗倒影里,沈墨看见自己病态的笑容。他解开衬衫前三颗扣子,昨天被程锦碰过的锁骨处还留着指甲划出的红痕。很浅,快消退了。
三天后"琉璃坊"的会面是沈墨提议的。他选了透明玻璃包厢,两边手下在花园里遥遥对峙,谁带没带武器一目了然。
程锦迟到了十七分钟。他穿深灰西装,没打领带,手里转着个银质打火机。沈墨注意到他右手中指有新鲜擦伤。
"沈老板气色不错。"程锦在对面坐下,打火机"咔嗒"一声扣在玻璃桌面上。他目光扫过沈墨左手按着的胸口,又移到桌上那瓶没开封的威士忌。"戒了?"
沈墨推过去一杯橙汁:"你给的份额不够买渔船。"他故意用程锦的杯子喝了一口,留下唇印,"我要六成。"
玻璃墙外,阿泰和沈家的二把手同时摸向腰间。
程锦忽然倾身过来。沈墨闻到他领口飘来的檀香,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这个距离足够被一枪爆头,但沈墨的视线黏在程锦喉结旁那颗小痣上。
"知道为什么给你四成吗?"程锦声音很轻,指腹擦过沈墨放在桌上的左手腕——那里有注射留下的淤青,"你打营养针的样子太难看。"
沈墨的拳头挥出去时心脏猛地抽搐。程锦轻松截住他手腕,反而借力把他拽得更近。沈墨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松手..."沈墨咬牙,后背渗出冷汗。熟悉的绞痛从胸口辐射到左肩,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该死,偏偏是现在。
程锦皱眉,另一只手已经探进沈墨内袋摸出药瓶。沈墨想抢回来,但手指不听使唤地痉挛着。他看见自己的冷汗滴在程锦袖扣上,那是个小小的银质骷髅。
"呼吸。"程锦命令道,两粒药片抵在沈墨唇间。这次沈墨咬了他,尝到血味和苦药味混在一起。程锦居然笑了:"属狗的?"
沈墨咽下药片时,程锦的手掌贴在他后颈,温度恰好。这个姿势像拥抱,也像扼杀。沈墨透过模糊视线看见花园里双方手下都僵在原地——没人知道该不该插手。
"六成可以。"程锦突然说,用那块绣着"程"字的手帕擦掉沈墨额头的汗,"用你南郊的仓库换。"
沈墨抓住他手腕。这次不是攻击,只是支撑。他感觉程锦脉搏在指尖下跳动,平稳得令人嫉妒。"成交。"他哑声说,不确定程锦是否听见了。
离开时程锦把手帕留在了桌上。沈墨看着它在空调风中轻微鼓动,像只受伤的鸟。五分钟后,管家在垃圾桶里发现了被撕成两半的合同,但在沈墨卧室枕头下,多了块沾着两人血迹的亚麻布。
当天深夜,程锦接到医院电话说他资助的心脏病研究项目有了突破。他站在窗前喝威士忌,杯中冰块折射着对面大楼的灯光——那里有望远镜的反光一闪而过。
程锦举杯致意,知道沈墨正从某个镜头后看着自己。他故意让酒液滑过喉结,落在那个小痣上。监控屏幕上,沈墨的拳头砸向了镜头。程锦的咖啡杯不见了。
阿泰翻遍办公室的每个角落,甚至查看了垃圾桶。那是个黑色骨瓷杯,杯沿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痕——程锦惯用的那只。
"要查监控吗?"阿泰问。
程锦站在窗前,阳光将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指尖转着一枚银色硬币,正对窗外某栋大楼的某个窗口。"不用。"硬币"叮"地弹起,"我知道是谁拿的。"
三天前开始,程锦就注意到细小的异常。钢笔位置偏移了15度,车后视镜角度变了,办公室盆栽的土壤里有不属于园丁的指纹。最明显的是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苦杏仁混合着地高辛的金属气息。
沈墨在监视他。
硬币落入掌心时,程锦对着窗外笑了笑。他知道此刻某个长焦镜头正对着自己的喉结。
"取消下午所有安排。"程锦突然说,"我去游泳。"
恒温泳池水汽氤氲。程锦故意选了靠窗的位置,脱衣时动作放得很慢。他背对窗户弯腰试水温,感受到后颈刺痛的视线。更衣室柜子里,他留下一条用过的毛巾和半瓶矿泉水。
傍晚,手下汇报沈家有人潜入俱乐部,偷走了更衣柜里的物品。程锦正在批文件,闻言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出个墨点。"几号柜?"
"您的私人柜,23号。"
程锦轻笑出声。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沓照片——全是沈墨的人在不同地点偷拍他的证据。最新的一张上,沈家那个红发马仔正把什么塞进西装内袋,袋口露出毛巾一角。
"继续让他们拿。"程锦把照片扔回抽屉,"下次放条用过的领带。"
阿泰欲言又止。程锦知道他想问为什么纵容死对头偷自己贴身物品。但有些游戏,只有两个玩家懂规则。
雨夜,程锦故意独自开车到江边。他撑伞站在堤岸,对着虚空说话:"再靠近点,沈老板。镜头里看得清我睫毛吗?"
身后传来急促刹车声。沈墨从黑色奔驰里冲出来,没打伞,白衬衫瞬间被雨浸透贴在身上。他右手按着左胸,脸色比衬衣还白。
"你他妈——"沈墨的咒骂被咳嗽打断。他踉跄两步,扶住程锦的车尾箱才没跪倒。
程锦举伞罩住他,闻到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沈墨右手腕上有新鲜针孔,五个,排成不规则五边形——自己扎的,程锦判断。沈家的私人医生不会这么业余。
"跟踪我三天了。"程锦用伞尖抬起沈墨下巴,"就这么喜欢看我游泳?"
沈墨瞳孔扩大,呼吸急促得不正常。程锦突然意识到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心脏病发作前兆。沈墨的内袋鼓起可疑形状——那里面肯定塞满了偷来的小物件,压迫着胸腔。
"药。"程锦命令道。
沈墨却抓住他领带,力道大得惊人。"你故意的..."他齿间渗出血丝,"那些...那些..."
程锦掰开他手指,摸进他内袋。掏出一把零碎:自己的钢笔、用过的纸巾、半包薄荷糖、23号更衣柜钥匙。最底下是药瓶,已经空了。
"疯子。"程锦轻声说。他打横抱起沈墨时,感觉怀里人轻得离谱,肩胛骨像两片即将碎裂的瓷器。
沈墨在副驾驶座上蜷缩着,牙齿死死咬住程锦的领带防止自己呻吟出声。程锦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按在沈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数着那些紊乱的心跳。
"为什么监视我?"程锦在红灯时问。
沈墨的指甲陷进他手腕,留下半月形血痕。"你...先..."他喘息着,"你先...观察...我的...药..."
程锦挑眉。确实,半年前他就开始记录沈墨的用药频率。但没想到对方敏锐到这种程度。
急诊室门口,程锦被拦下。"家属才能进。"
沈墨突然挣扎着抓住他衣角,眼里是程锦从未见过的东西——某种野兽般的恐惧与依赖混合体。程锦怔了怔,对护士说:"我是他未婚夫。"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沈墨瞳孔骤缩,心率监测仪发出尖锐警报。医生手忙脚乱地推他进抢救室时,程锦看见沈墨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不是"救救我"。
是"别离开"。
两小时后,医生出来告知病情稳定。程锦隔着玻璃看沈墨,他睡着了,脖颈连着各种管线,像个被拆解的提线木偶。床头柜上摆着护士整理出的个人物品——那堆从程锦那里偷来的小物件,现在被郑重其事地放在医用托盘里,像某种神圣祭品。
程锦走进去,从自己钱包取出一张照片塞进沈墨枕下。那是上周慈善晚宴上拍的,程锦的独照。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地点,还有一行小字:"想要就直说"。
离开时,他顺手拿走了沈墨的一支注射器。纪念品换纪念品,很公平。
第二天清晨,程锦办公室收到同城快递。拆开是那个失踪的咖啡杯,洗净了,杯底用口红画了颗小小的心。程锦对着阳光转动杯子,突然笑起来,笑得阿泰毛骨悚然。
他拨通沈墨电话:"下次想要什么?"
电话那头呼吸粗重:"你。"
"我已经在你病房垃圾桶里了。"程锦说,"昨晚的输液袋标签上。"
听筒里传来玻璃碎裂声。程锦满意地挂断,从抽屉取出注射器——沈墨用过的,针尖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把它放进保险箱,和父亲的老怀表放在一起。
窗外,望远镜的反光又出现了。程锦解开两颗衬衫纽扣,对着镜头做口型:"继续。”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开到最大档也跟不上节奏。程锦盯着GPS上闪烁的红点——沈墨的车停在江滨隧道已超过四十分钟,这很不正常。
"再开快点。"程锦敲了敲驾驶座。阿泰猛踩油门,SUV在积水路面划出两道水墙。
三天前沈墨出院后,程锦在他车上装了追踪器。不是担心他死,程锦对自己说,只是需要知道这疯子什么时候会死。
隧道入口处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没开双闪。程锦冒雨跑过去,敲车窗无人应答。透过雨帘,他看见沈墨歪倒在驾驶座上,额头抵着方向盘。
车门没锁。程锦拉开门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沈墨的衬衫前襟全是血,嘴角还挂着新鲜的血丝,右手紧抓左胸,指甲已经透过衣料掐进皮肉。仪表盘上的药瓶翻倒着,空了。
"沈墨!"程锦拍他的脸,触感冰凉。沈墨的眼睑颤动几下,右眼那圈琥珀色虹膜在昏暗隧道灯下显得更浅了。他嘴唇蠕动,程锦俯身才听清:"...你...跟踪...我..."
"闭嘴。"程锦扯开沈墨衬衫纽扣,露出苍白胸膛。他耳贴上去听心跳——杂乱无章,像被踢散的弹珠。沈墨的皮肤上有大片青紫,注射的淤痕新旧交错。
阿泰举着伞跑来:"叫救护车吗?"
程锦已经将沈墨放平,从自己内袋掏出注射器。"来不及。"他弹掉针帽,液体喷出一小弧线,"帮我按住他。"
针头刺入沈墨胸口时,他整个人弹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程锦用膝盖压住他大腿,单手完成推注。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药物起效很快。沈墨的呼吸逐渐平稳,但眼神仍涣散。他盯着程锦沾血的手指,突然抓住它按在自己心口。"感觉得到吗?"他气音微弱,"它为你...跳得...这么乱..."
程锦抽回手,在座椅上擦掉血迹。"疯子。"他低声说,却让阿泰把车开近,亲自抱沈墨上车。
沈墨的重量比上次更轻了。程锦低头看他,发现他锁骨凹陷处积了一小汪血,随呼吸微微晃动。鬼使神差地,程锦用指尖蘸了一点,捻开。比普通血液粘稠,带着药味。
"去青山别墅。"程锦对阿泰说,"别走大路。"
青山别墅是程家最隐蔽的产业,连多数亲信都不知道。车程四十分钟,沈墨一直半昏半醒,有次突然抽搐,手指攥住程锦皮带不放。程锦没掰开他,只是又推了半针药剂。
别墅地下室被改造成简易医疗室。程锦把沈墨放在手术台上时,对方突然清醒片刻,环顾四周:"你...经常...这样...救人?"
墙上挂着心电图机,柜子里整齐码着各种心脏药物。程锦没回答,只是戴上橡胶手套,给沈墨接上监护电极。屏幕上的波形像险峻山峰,随时可能崩塌。
"三级心衰。"程锦调整着输液速度,"再这样下去,你活不过明年冬天。"
沈墨笑了,嘴角又渗出血丝:"你...在数...我的...日子..."
程锦用纱布擦掉那抹鲜红,动作意外轻柔。他注意到沈墨右眼下方有颗极小的泪痣,之前从未发现。监护仪发出规律"滴滴"声,沈墨的眼皮渐渐沉重。
"为什么...救我..."沈墨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飘散的烟。
程锦正在写用药记录,笔尖顿了一下。为什么?因为沈墨死了城北会大乱?因为还没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还是因为...
"你偷了我十七件东西。"程锦合上记录本,"得赔。"
沈墨已经睡着了,睫毛在惨白脸上投下两道阴影。程锦站在床边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这个动作太亲密,做完他自己都怔住了。
凌晨三点,沈墨开始发烧。程锦给他换冰袋时,发现他右肩有个奇怪的疤痕——圆形,中央凹陷,像是被某种医疗器械长期压迫留下的。疤痕旁纹着行小字:"Memento Mori"。
记住你终有一死。
程锦用手机拍下疤痕,发给了某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五分钟后收到回复:"型号匹配,确认是LVAD植入痕迹。"
左心室辅助装置。沈墨做过心脏手术,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那种。程锦翻查沈墨随身物品,在钱包夹层找到张折叠的处方笺,上面医生潦草地写着:"地高辛0.25mg qd+胺碘酮200mg bid,禁忌:绝对禁酒"
处方日期是四年前。程锦皱眉,那时沈墨才二十五岁,怎么会需要这种剂量?
沈墨在睡梦中咳嗽起来,监护仪警报响起。程锦熟练地调整输液参数,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样子不像黑道老大,倒像专业医生。沈墨微微睁眼,恍惚间轻唤:"...医生...?"
程锦身体一僵。他迅速退后两步,摘下橡胶手套扔进垃圾桶。"看清楚,"他冷声道,"我是程锦。"
沈墨的视线逐渐聚焦。他虚弱地勾起嘴角:"更好...是程锦...更好..."
天亮前,程锦在书房查资料。电脑屏幕显示着各种心脏手术论文,其中一篇被特别标注:《终末期心衰患者的LVAD植入与并发症》。作者署名"程临",程锦父亲的名字。
阿泰敲门进来:"沈家人在找他们老大。"
程锦合上电脑:"告诉他们沈墨在我这儿。"
"原话?"
"原话。"程锦走向医疗室,"再加一句:想要人,拿南郊仓库的地契来换。"
沈墨已经醒了,正试图自己拔输液针。看见程锦,他停下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程锦读不懂的情绪。"你父亲..."沈墨声音沙哑,"程临医生...他..."
程锦猛地掐住沈墨下巴:"再提我父亲,我就把这管肾上腺素打进你静脉。"他晃了晃手中的注射器,"你知道那感觉——心脏像要爆炸,最后停跳在最高点。"
沈墨却笑了,舌尖舔过程锦虎口:"你...舍不得..."
程锦松开手,转身就走。沈墨的声音追着他:"你桌上...照片..."程锦回头,看见沈墨指着书桌,"那孩子...是谁?"
书桌玻璃板下压着张泛黄照片: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医院走廊,胸前挂着听诊器。程锦沉默片刻,突然掀开沈墨被子,露出他胸口的疤痕。
"认识这个吗?"程锦指着那个圆形痕迹。
沈墨表情变了。他缓慢地拉回被子,动作像九十岁老人。"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你是...那个...小医生..."
程锦的手机突然响起。沈家同意的消息,地契已经在路上。但他现在盯着沈墨,突然觉得这张地契可能远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重要。
沈墨艰难地支起身子,监护仪的导线随着他动作摇晃。"程锦..."他第一次完整地、不带嘲讽地叫这个名字,"你父亲...没告诉你...全部真相..."
屋外雨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正好照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像道分界线,又像座桥。晨光透过纱帘,在沈墨脸上投下细密网格。他睡得很沉,胸口随着不规律的呼吸微弱起伏,输液管里的液体匀速滴落。程锦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从沈墨钱包里找到的钥匙——小巧的银色钥匙,柄上刻着"仁和医院304"。
阿泰在门口压低声音:"沈家派人送地契来了,要见人。"
"让他们等着。"程锦将钥匙收进内袋,"去查仁和医院304是什么地方。"
医疗室重归寂静。程锦翻开父亲的研究笔记,停在标记最多的那页:《终末期心衰患者的实验性治疗——病例S》。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像是被反复翻阅过。病例照片被撕掉了,只留下四个胶水干涸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