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杏花开得正盛,白茫茫一片如云似雪。
这本该是赏花的好时节,可今日的街道却空无一人,只有杏花簌簌落地的声响,衬得整座城池死一般寂静。
定远侯府门前,一队侍卫已将府邸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寒光凛凛。
大监浊清手持明黄圣旨站在门前,身旁站着一位锦衣玉带的年轻男子,那人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正是当今青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将军叶羽自恃功高,以权谋私,不敬圣人,通敌叛国,有负皇恩,理当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然,上念其昔年护国有功,抄满门,族人流放。钦此。”
叶云跪在父亲身后,满脸惊愕地抬起头,待对上浊清那不含一丝感情的神色时,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青王弯下腰,得意道:
“叶将军,还等什么?还要本王请你接旨吗?”
叶羽缓缓抬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要见皇上。”
叶羽、百里洛陈、太安帝这三人是从军队走出来的交情,他们曾同饮一壶酒,同睡一张榻,在战场上将后背毫无保留地托付给彼此。
叶羽为人光明磊落,最重情义,即便此刻看到青王手持圣旨出现,即便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他依然固执地想要见那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一面。
他要亲口问一句:为什么?
“哈!”
青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嗤笑一声,
“叶羽,你通敌叛国,有何面目见我父皇?”
叶羽双目赤红,一字一顿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青王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发作,忽见一名侍卫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叠信件。
“报!这是在叶将军书房搜到的与敌国往来的信件。”
青王随手抽出一封,在叶羽面前晃了晃:
“证据确凿,何谓‘欲加之罪’?”
叶羽死死盯着那封信,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跪在他身后的叶云大惊,膝行上前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躯:
叶鼎之“爹!”
青王冷眼看着这一幕,挥了挥手:
“还等什么?带走。”
侍卫们一拥而上,叶云死死抱住父亲,却被人粗暴地扯开。
叶鼎之“父亲——!”
叶云的哭喊撕心裂肺。
就在这时,定远侯府的牌匾突然从中断裂,一半重重砸落在地,扬起漫天尘埃。
另一半摇摇欲坠地挂在门上,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哀鸣,最终也不堪重负,坠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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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文君“父亲,我求求您让我去看看云哥和叶姨他们吧!”
易文君“女儿求求您了!”
影宗内,易文君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纤细的身躯不住颤抖。
她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额前已经泛红,泪水在地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站在一旁的少年不忍地别过脸去,可端坐在主位上的影宗宗主易卜却面如寒霜,对女儿的哀求置若罔闻。
易文君“叶将军怎么可能会谋反呢?他和陛下曾经一起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啊!”
易文君“监牢苦寒,叶姨前些日子还病着,女儿不求您出手相助,可至少让女儿去给他们送些衣料。”
易文君见父亲无动于衷,抬起头膝行几步,拽住父亲衣袍的下摆,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
易文君“女儿发誓,只要您让我出去见他们一面,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您的。我会好好练功,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易卜终于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既无怜悯,也无怒意,只有令人胆寒的平静。
影宗,这个曾经辉煌的势力,如今正如它的名字一般,渐渐沦为北离皇权下的阴影。
作为皇室最隐秘的利刃,他们世代潜伏在黑暗中,守护着这个王朝最肮脏的秘密。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影宗之人的野心与权力欲与日俱增,最终与阉党勾结,几乎架空了皇室。
直到阉党覆灭,影宗才被削去大半权柄。曾经备受倚重的暗夜守护者,渐渐失去了帝王的信任。
如今之所以还能在天启城占据一席之地,全赖现任宗主易卜当年押对了宝,在夺嫡之争中果断支持了如今的太安帝,才为影宗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但这远远不够。他要的不是苟延残喘,而是让影宗重见天日,恢复往日的荣光。他要让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势力,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之下。
想到这里,易卜的眼神微微一暗,抬手揉了揉额头。当年选择与叶家联姻,本是他精心布局的一步棋。
那时的叶羽如日中天,是随太安帝南征北战的军神,在北离军中威望无人能及。若能攀上这门亲事,影宗便能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谁能想到那位曾经为北离立下汗马功劳的军神,竟在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
如今所有谋划都付诸东流不说,与叶家的婚约成了亟待摆脱的烫手山芋,他如今为此焦头烂额,怎么可能放易文君出去招惹祸事。
“叶羽谋反一事板上钉钉。叶家人早已被押往刑场,此时只怕已经问斩,你出去也无济于事。”
跪在地上的易文君猛地抬头,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易文君“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
“幼稚!你以为皇上会给他翻身的机会?”
他这话说得残忍,却是事实。叶羽在军中威望太高,太安帝为防生变,直接快刀斩乱麻。
等朝中大臣反应过来时,叶羽夫妇早已身首异处,叶家满门被发配边疆。
易文君整个人如遭雷击,纤细的身子晃了晃,突然委顿在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
良久,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冲破喉咙:
易文君“云哥——!”
那哭声凄厉得令人心颤,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易卜冷眼旁观,心中毫无波澜。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如何与叶家撇清关系,如何向太安帝表忠心。
至于那个可能已经身首异处的叶家小子......死了也好,省得日后麻烦。
他挥了挥手,沉声道:
“带小姐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两名侍卫无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哭得脱力的易文君,消失在幽深的回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