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

厨房里沸腾的水壶发出尖锐哨音，我踮着脚去够柜顶的咖啡豆罐，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身后突然伸来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Ghost身上还带着硝烟与鼠尾草混合的气息，金属拉链轻轻蹭过我的后颈。

"你应该叫我。"他把罐子放在流理台上，战术背心的魔术贴发出细微的撕裂声。阳光从百叶窗斜切进来，在他骷髅面罩上投下斑马纹似的阴影。

我数着磨豆机转动的圈数，十七下，这是他最习惯的粗细程度。老式电扇在墙角摇头晃脑，吹起他面罩边缘脱线的纤维，露出小片苍白的下颌皮肤。他总说这破公寓的隔音像筛子，却放任我每天清晨用汤匙敲打马克杯叫他起床。

"今天的任务简报..."我故意拖长尾音，把热牛奶缓缓注入深褐色的液体。漩涡中心浮起奶沫，勾勒出转瞬即逝的心形。

Ghost摘下半边手套，食指在杯沿画圈："普莱斯要我们监视港口。"他的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指节处结着暗红色血痂。当我的目光停留超过三秒，那只手便缩回阴影里，继续摆弄永远上着膛的HK433突击步枪。

午后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们挤在褪色的碎花沙发上看《罗马假日》。Ghost的呼吸频率在第37分钟开始紊乱，那是赫本说出"我现在不得不离开你"的时刻。他忽然起身检查门窗三道锁，战术靴在地板上踩出潮湿的印记。我数着他调整面罩的次数，七次，比平时多两次。

"伤口该换药了。"我举起医用托盘，酒精棉球在玻璃器皿里叮当作响。他背对我脱下防弹衣，肩胛骨嶙峋的轮廓像折断的蝶翼。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最新的一道刀伤横贯左肋，缝线还带着组织液凝固的痕迹。

消毒时他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却在我要撕开创可贴包装时突然开口："上次你说的西西里柠檬挞..."暴雨拍打窗棂的声音吞没了后半句，但我知道他闻到了厨房里烤焦的饼皮味道。这个总把"不留活口"挂在嘴边的男人，会在甜点烤糊时偷偷关掉烤箱定时器。

深夜警报器突然尖叫，Ghost翻身将我护在身下的速度比子弹上膛还快。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他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我们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确认是野猫碰倒了垃圾桶，他的战术腰带金属扣在我腰侧压出半月形红痕。

"明天..."他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明天要不要去市集？"问句尾音消失在重新戴好的面罩后，仿佛从未存在过。但第二天清晨我的枕边放着沾露水的迷迭香，茎秆处留着被军刀整齐切割的斜口。

教堂钟声敲响第十下时，我们站在海鲜摊前研究章鱼触须。Ghost用匕首尖戳了戳冰碴，摊主惊恐的眼神让他把战术手套又往上拽了拽。我接过他递来的鱿鱼圈，注意到他付钱时特意用左手——右手始终按在后腰枪套上。

归途经过玩具店，橱窗里泰迪熊穿着滑稽的苏格兰裙。Ghost突然停住脚步，面罩微微鼓起像是咬住了口腔内壁。等我抱着牛皮纸袋转身，发现他正把某个东西塞进胸前的口袋，金属链子一闪而过，像是儿童军牌的模样。

晚餐时他用军刀将牛排切成完美立方体，刀刃与瓷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番茄浓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罩，我数到他第三次摸左耳垂——这是他想起某个已故战友时的习惯动作。当电视新闻开始报道港口枪击案，他收拾餐具的速度比平时快了1.7倍。

晾衣绳上的床单在晚风里鼓成帆船，Ghost站在阴影里给HK433做保养。我抱着晒暖的毯子经过，听见弹簧复位的咔嗒声中混着声模糊的"谢谢"。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砖墙上，他的手指影子与我的发梢重叠0.3秒，比子弹穿过消音器的时间还短。

暴雨再次降临那夜，他用枪油在茶几上画港口布防图。我指出通风管道的位置时，他的签字笔在图纸上戳出个小洞。凌晨两点收音机突然播放《玫瑰人生》，他擦拭瞄准镜的动作停滞了整整一首歌的时间。当我假装睡着，有带着枪茧的指尖轻轻拂过我手腕的静脉，像排爆专家拆除诡雷时的触碰。

撤离指令来得比预期早三天。Ghost撕碎任务简报时纸屑落进咖啡杯，褐色的涟漪中浮沉着加密频段的只言片语。他打包装备的速度像按了快进键，却在看到窗台上晒干的迷迭香时漏装了一个弹匣。

"听着，"他单膝跪地调整我防弹衣的搭扣，呼吸拂过我锁骨处的淤青，"如果听到三短三长的哨声..."教堂钟声恰在此时响起，吞没了后半句至关重要的生存指南。我数到他喉结滚动了四次，比承认烤焦的苹果派好吃时多两次。

装甲车引擎在巷口轰鸣，Ghost把某个东西塞进我掌心。金属牌还带着他的体温，正面刻着"S-117"，背面是道崭新的划痕。他倒退着走向车门，右手始终按在胸前口袋。当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我摊开手掌，发现军牌链子上缠着朵褪色的布艺玫瑰——是上周从他战术背心破口处掉落的衬里碎片。

暴雨冲刷着石板路上的车辙，咖啡杯沿的唇印正在慢慢干涸。老式收音机突然响起沙哑的法语香颂，晾衣绳上的绷带在风里跳着孤独的华尔兹。我摸着防弹衣内侧新缝的暗袋，里面藏着颗9毫米子弹，弹壳底部刻着微不可见的笑脸涂鸦。

阁楼传来木板吱呀声，像是有人踮着脚在跳格子。我数到第十三块地板发出哀鸣时，电扇叶片的阴影正好扫过墙上的弹孔。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里，还卡着去年圣诞夜Ghost用来开红酒瓶的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