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鲍姆还是能听到在山谷间回荡的惨叫声。
很明显汤姆在蹦极的时候没把绳子绑在正确的地方，现在他成为了世界上第一只无绳蹦极的猫。鲍姆刚想问汤姆怎么样了，朋友就把他拉到了一边。
“别担心，他等会就回来，但是你先考虑一下真的要蹦极吗？”朋友皱着眉头问到。
“你真的不会半路一紧张把。。。。绳子给弄断了？”
“别担心啊，我的好朋友杰瑞，当世界上第一只无绳蹦极的老鼠也不是不行啊。”鲍姆向他眨了眨眼睛，“你还是别说话了，保持你的形象。”
“我是说话少，可不是哑巴呀！”
“好啦好啦，我去了！”
“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
杰瑞接过了鲍姆那个随身携带的锤子，崭新的就像是昨天刚出厂一样。
穿过从山体延伸向云海的平台，鲍姆系好绳子。闭上眼，想着前几天在厨房水池子里跳水的情景，现在这里，也只是一个超大号的水池，耳边传来的风声，他从未听过。
他闭上眼不是因为恐惧。
猛然睁开眼睛，鲍姆一跃而下。
“所以，鲍姆先生，这是您克服恐惧的故事吗？”
戴着眼镜框的小白老鼠停下笔，抬头望着正在匆忙把玻璃渣子藏到仪器后面的鲍姆先生。
“克服？不，不，我从未克服恐惧，恐惧不是什么害虫。”他看了一眼米雪儿，“你们这些学生，大概一直苦恼于考试吧？或者其他什么事情，比如实践课，去采访什么人？”
“是的，先生，是的。”米雪儿内心在流汗，哥哥在给她做简单采访培训可没提到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啊！她只好看着鲍姆先生胸口挂着的那个透明容器，看起来像是一颗心脏，里面装着的液体大概有一半，看起来能加入液体的口已经被完全封死了。
鲍姆顿了一下。
“我还在那个人类的大实验室的时候——当然，我现在这个也是实验室，只是那时我是实验桌上的实验品——听到过两个白鼠的谈话。一个问，如果你不得不冒死爬一座风车，你是会用绳子，还是不用绳子？”
“当然是用绳子，要是不用绳子，摔下去了就不好了。”
“绳子当然会削弱恐惧，但是同时也会让你大意。中国有个背水一战的典故，你知道吗？记不清楚了？那也不妨碍我正在讲的——你无法拼尽全力。哦对了，你本来是来问我的故事的，哈哈，我记性不好了。”
夜幕下的小镇，充满着安逸。在城市里的人们或者是动物们肯定更喜欢这种生活，没有拥挤的住宅过道，没有一眼望去没有只有钢铁丛林的无力感。
“咔”
坐在黄色沙发旁边的桌子上的那个晃动的小东西是什么？是鲍姆。他喜欢砸核桃，因为他有他的那把锤子。当然他也可以砸自己，毕竟他是实验鼠，不用担心脑震荡。那为什么他不砸汤姆呢？
“那只大猫为什么总是坐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鲍姆啃着核桃仁，问杰瑞。
“大概是有恐惧心吧，毕竟他以前被你的同类炸过，你记得前几年的大爆炸吗？”
“我记不清了，当时我只感觉天旋地转，大概是自己炸了，就昏过去了，醒过来时身边的同伴都失踪了，也许他们躲起来了。”
杰瑞往鲍姆这边凑了凑。
“你见过其他同类吗？”
“认识一些，但是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们都整天待在下水道这些地方，难道出来认识朋友不好吗，明明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蹦极，跳水，滑翔什么的，或者是最简单的，像现在一样，几个朋友在这里边吃东西边聊天？”
“要我看，你要不还是别再尝试蹦极之类的运动了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窝在沙发另一头的汤姆摇了摇头。
“咔”
鲍姆继续砸着核桃。
“我又不会把小镇炸成废墟，就让我尝试嘛。不过杰瑞你不觉得我之前说的那几句很有意思吗？都是用了字结尾。”
杰瑞点了点头。
“杰瑞，大猫，你们带我认识了那么多朋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我们明天去干点什么？去雪山滑雪？”
“说起来，我以前对你倒有点印象。”鲍姆这会儿看着自己的锤子，“你哥应该认识我的老伙计杰瑞，他以前采访过我，你应该知道的吧。”
“是的，鲍姆先生。”米雪儿扶了一下镜框。
“杰瑞有个侄子也是上学的年龄，不知道你认识他吗？”
“泰菲吗？我跟他是朋友，他以前还偷偷开杰瑞叔叔的车载我兜风呢”
“你们是在猫鼠混合学院上学？这虽然不是官方设定，但是很酷。
你们有没有什么阅读书？”
“有是有，但是一般阅读课都被其他课程占了。”
“哦天呐！”鲍姆抬头看向天花板，才发现实验室的天花板漏水了，“你们一定得多看些书了，《堂吉诃德》、《圣女贞德》、《悲惨世界》、《大卫科波菲尔》，相信我，绝对不会吃亏。”
“嘿，那你们是为了什么读书学习的？”还没等米雪儿回应，他又接着问下去。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啦，老师说是为了考学，为了以后有一个好工作，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只是因为，别人也在学习，我不想被落下，我哥说努力学习可以变成像他那样可以上电视的鼠。”米雪儿低着头小声说到。
鲍姆仰着头，闭上眼，手捏着双眼之间的皮毛，深吸了一口气。米雪儿不敢打破这沉默，只好继续对着鲍姆胸口的那个心型容器发呆。那容器里金闪闪的液体让她感到新奇。
许久，他才说道:
“米雪儿，其实我真的不用这么装大人的，我甚至实际年龄比你还小——我过去是实验体，现在也不过是实验体中最特殊的一个——有人叫我‘科学怪鼠’，我曾沐浴在阳光中，现在也不过是作为一个怪鼠回到了黑暗。”
说着，他却突然开始失神。
他想起来有一天自己在扛着锤子，蹦蹦跳跳的从派对离开。
但是他说不清那是哪一天了，但是那时候他胸前还没有这颗玻璃“心脏”。
夜幕下的小镇，子夜时分，大部分房屋都已闭了灯，动物们陷入美梦之中。
杰瑞穿着蓝色睡衣，正准备躺到罐头床上，却听到汤姆在敲墙。
“不是，你半夜有啥事啊？”杰瑞气哄哄的从洞口出来，没好脸色地问到。
“哎，是我该问你吧！你这个小██，半夜在墙里搞什么动静啊？好几天了！”汤姆也没好脸色地问到。
到这时候，杰瑞才意识到半夜这个动静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
杰瑞钻回洞里，在墙体中穿梭，顺着声响到了一个点着蜡烛的角落。地上散落着很多书籍，杰瑞翻开一本看了看，是一本专业科学书。
“哦，我的好朋友，你是专门来监督我学习的吗？”正在拿着实验仪器研究的鲍姆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声音有些嘶哑。
“我还以为你去旅游了呢”杰瑞被鲍姆的黑眼圈吓到了，“你是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在墙里面我都没时间概念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凌晨，你不睡觉吗？”
“睡觉？不，还没到我睡觉的时候，你还记得达芬奇说过的那句话吗？生前何须多眠，死后必定长眠”
“这句话不是莎士比亚说的吗？”杰瑞发现鲍姆胸口的玻璃容器里的液体已经消耗了一些。
“应该是我记错了吧，哈哈，毕竟那些不比我现在正在研究的科学要紧。”鲍姆又把头扎在了书里面。
“我对科学是一窍不通，唯一一次涉及科学还是因为汤姆给我喝了一碗化学牛奶。你别学他那样，太危险了。”杰瑞担忧地说到。
“不不不，我的好朋友，我研究这些可不是为了害别的鼠，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工作，更不是为了地位”鲍姆突然顿了一下，“你现在还没睡觉，是因为我吵到你了吧？我会尽量小声，实在不行我就搬出去找个地方研究。”
杰瑞对这个提议感到吃惊，他突然感觉自从前段时间那场大爆炸之后，鲍姆就换了一副模样。正当杰瑞还在思索的时候，鲍姆却把自己的手放在胸口处，“心脏”的位置，那“心脏”已被严严封死。
“我还鲜活地活着。”
送走了米雪儿，鲍姆自言自语道:
“那副眼镜倒是挺好看的，可惜我用不上，我的视力好到能看清远处城市里的野猫。不过戴一个空眼镜框也不是不行。”
接着他对着窗外出了神。
突然，鲍姆呼吸急促起来，双手猛烈得颤抖，好似下一秒就会直直的躺地板上一样。
“砰！”
他猛地拿锤子砸向自己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
有一段时间，他才缓过来。
虽然旁边的器材都被爆炸震飞了，但是鲍姆不太在意，重要的东西他都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摸着胸前的心脏型容器，恍惚中，他回到了那片草原。
这片远离城镇的草原大概是他鼠生到过最原的距离了吧，没有任何人造景观，目所能及之处都只有清一色的高草和墨绿色阴暗的天空，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鲍姆轻轻躺下，张开双臂，就这样望着墨绿色和白色混合的天空。
他没再管胸前那个几乎装满金色液体的“心脏”，没再管那些连接他身体各部位的管道。
草叶被吹动，拍打着他的脸颊。
就在这里躺到一切都消亡吧。鲍姆这样想。他闭上眼睛，就这样感受着。
在这种地方待着真是一种幸福，逃离了那个世界，不再被任何事情困住。如果我在实验室里进过这种场景，我会比其他鼠都更向往自由。
一想到其他实验鼠，鲍姆又皱起了眉头。
逃的再远也逃不过自己的心。鲍姆就这样躺在那里，不知躺了多久。
“嘿，大雨都要来了，你躺在这里不安全。”
鲍姆睁开眼睛，一只穿着中式练功服的白猫架着长枪站在旁边。
“谢谢你的好心，让暴风雨来的猛烈些，就让我感受一下吧。”鲍姆又将眼睛闭上。
“会被雨淋出病来的，你要是愿意，就跟我来避会雨吧。 ”
鲍姆想，来都来了，跟一些新的猫或者鼠交流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在这没人烟的地方待着干什么？”鲍姆穿着湿漉漉的黑色实验服，捋着白毛，一边观察着这个旧庙，一边问白猫。
“你在城里见过京剧院吗？”白猫生着火，反问道。
“没见过，我甚至没了解过京剧。”
“因为没有去处，我才在这一片练功。”
“你没有亲戚朋友吗？”
“只有一个师傅，几个师兄，朋友有几只猫和鼠。你的模样倒是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不过他是棕色的。”
“难道你是独自出来练功的吗？”鲍姆心想她说的是不是杰瑞，但他没有问。
“可以这么说吧。”鲍姆注意到了别在白猫腰间的一个华丽的星斗罗盘，“你呢？”
“我？我只是暂时逃离一切而已，”鲍姆只是在笑，“我真是蠢到家了，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小时候也一直在逃。”白猫眨了眨眼睛，“毕竟那时候没有任何能力，只能逃。”
“我小时候嘛，只是一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感觉自己比其他实验鼠要特殊——哦天哪！为什么我比他们要特殊！我宁愿一辈子待在实验室里！”
“你这不是出来了吗？又为何苦恼？这外面的芳华盛世，大好山河，岂不比终日待在实验室精彩？”
“是啊，是啊！这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我交了很多朋友，我去了很多地方，我享受了许多快乐——可是，可是，跟我一样逃出来的同类们，他们不能像我一样——”
鲍姆越说越带哭腔，说到最后竟无法再说下去，抱着头痛哭起来。
“你一定有努力过吧。”等鲍姆平静了一些，白猫问到。
“努力是努力了，但是我做不到！”鲍姆紧紧抓住“心脏”，另一只手捂住脸，“我恐惧死亡，我害怕就这样什么都没做成，就死去了，我的同类们在受苦，没有鼠帮助他们。。。。”
外面从房檐落下的雨幕吸引住了白猫。
“我从小就练功，除了练功就是练功的日子重复了很多年。”白猫看向别处，“只是为了成为保护一方平安的屋脊兽，后来师傅告诉我，我成为不了屋脊兽，可我仍然苦练不辍，这个执念困住了我，仿佛只有不懈的努力，我才有资格守护自己的家。”
“你守护住自己的家了吗？”
“在大家的帮助下，我做到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只要守护住了家，那是不是屋脊兽都不重要了，每个人都可以是英雄，哪怕只是安慰别人。”鲍姆苦笑，“但是我可没有重复很多年的时间，我的‘心脏’流干时，我就会死；我当然可以往里面加液体，但是我不能一直这样，要是我没闲的没事给自己下这个生死状该多好啊，也许我真的可以花很多年。。。。不，不，不，他们没这么长的时间等我。”
“那么，把‘心脏’封上吧。”
鲍姆先是盯着篝火没有回应，接着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门外的雨幕。
“你叫什么名字？”鲍姆问到。
“如玉。”
“你说的对，我得逼自己一把。”鲍姆微微笑了笑。
夕阳即将西下，鲍姆站在破碎的窗边，全身都被染成了淡淡的橙色，至于破碎的窗户，因为上面大部分玻璃已经不知所踪，木头边框带着墙体都消失了一半。
又是这个时候。鲍姆摇了摇头，心头像是被什么钳住了一样。
还是那个傍晚。
“唉，你怎么在这里？”
从派对出来的鲍姆抱着锤子，疑惑的看着这个从暗处窜出来的实验鼠。
“鲍姆，你刚刚，去哪里了？”他盯着鲍姆。
“我刚刚去参加朋友的派对了呢。”
这一块地方好几个年久失修的烂尾楼，一些实验鼠平日就躲在这里，毕竟自从那场大爆炸之后，大家知道了抓实验鼠的风险，也就默许了他们生成，只要实验鼠们不去主动捣乱。不过平常大家还是避着实验鼠走的。
两鼠找了一个小台阶，大鼠小心翼翼的坐下，小鲍姆一下就坐下了。小鲍姆滔滔不绝的跟他讲述着他跟朋友们的经历，还有他去一些地方旅行，进行极限运动的经历。
“真好啊”，他感叹了一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
“那你可以像我一样——”
“像你一样？像你一样不会因为爆炸丢掉性命吗？像你一样能随意跑跳，从山上蹦下来，不用担心爆炸？像你一样不会被其他人躲着走？像你一样能有那么多朋友？”
“额。。。你们难道不能？”
“你是实验里唯一一个成功的白化鼠，”他生气地说，“白化BC鼠，还是白化DC鼠？我忘了，但是你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可控制爆炸鼠！你生来就和我们不一样！”
小鲍姆当然不知道他的实验体里最特殊的——在实验室里一直被优待的他，从来不知道。
“那，我能帮你吗？”鲍姆有点不知所措。
“帮？拿什么帮？那群穿白衣服的实验██都让我们自生自灭了，你又能拿什么帮，把我们开膛破肚把炸弹掏出来吗？”
“我，我，我也不想啊，我真的不知道你们。。。。”
他打断了鲍姆的话，“你知道我们只能永远躲在这些烂房子里苟活的感受吗？永远活在黑暗当中，这破房子甚至还是豆腐渣工程——你呢？你在哪里？”
。
两鼠陷入了沉默。
“我想，我刚刚说的有些重了，”他站起来，低下了头，“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但是我实在是。。。。受够了这种生活。”
“没事，他们在哪里？”
“他们？他们都在楼的上面，那里即使塌了也不会被压导致爆炸。你要去看一看吗？”
“不了，不了，我看到他们会感到很伤心，我现在需要好好想一想——”
“咔——”
鲍姆还没反应过来，台阶就裂开了一条缝，那实验鼠站不稳，往台阶下摔去。
“你——”
鲍姆试图抓住他，但是已经晚了。
他想起来下午问过米雪儿的爬风车问题，从暴雨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像孩子一样，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鲍姆回过神来，他转过身，背对着光芒，夕阳只比刚刚更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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