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伦斯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克索莱特离去的方向,神色恍惚得像被风拂乱了水面的倒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坠入那段既想永远遗忘,却又深深镌刻在骨子里的回忆。
“父亲,你又要上战场了吗!?”
年幼的克索莱特声音清脆稚嫩,脸上肉嘟嘟的婴儿肥随着他气鼓鼓的表情微微颤动。
他一手抱着厚厚的书本,另一只手叉腰,仰起头,直直地看着贝尔,似乎是想从贝尔那张始终带笑的脸上看出个什么所然来 。
贝尔望着儿子的这副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苦笑。
他蹲下身去,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克索莱特的肩膀上。
“父亲不是去上战场,只是换个地方养伤。”贝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气温和,“你看,在家这段时间,它已经好了很多。现在我需要再换个环境,让它更快痊愈。”
这番话听起来天衣无缝,可现在的克索莱特又不是当初的三岁小孩儿,他自然能十分清楚地分辨出自己的父亲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父亲,你骗人!你明明就是要上战场!”他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旁边的祖父,“爷爷也是,爷爷也要去!”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我昨天都听见了!”他提高了嗓门强调。
贝尔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向自己的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
伊伦斯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毕竟,他也不懂如何哄孩子。
身为军人的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给自己的孩子太多的陪伴,贝尔小时候有他的母亲,克索莱特却只有保姆机器人。
都说隔辈亲,但他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开口。
伊伦斯停顿片刻,声音亲切又果决:“战场上的虫族没有任何的理性,它们只会破坏一切,以及残杀我们的同胞……”
言语中透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克索莱特低下了头,小小的身体似乎有些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扯了扯父亲的衣袖,鼓足勇气,低声开口道:“我知道了……那么,父亲,爷爷,我们能不能一起拍张照?我不知道……下次再见到你们会是什么时候。”
这个请求让伊伦斯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于军人来说,家庭的团聚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更别提在战场上的那些未知风险。
比起身为指挥官的伊伦斯,上将贝尔的情况显然更加危险,尤其是他还有着一双尚未完全恢复的眼睛。
作为父亲,伊伦斯并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再次踏入战场,可残酷的现实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没有任何的选择。
就算他不亲自告诉贝尔当前的局势,也会有别人告诉他,接下来的这一场战争有多么地严峻。
贝尔重返战场就像那所谓的命中注定,无人能够。
那张合影变相地记录了三人最后在一起的画面,那也是克索莱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战场上,炮火的轰鸣声撕裂了天空,伊伦斯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个令他无比自豪的存在,与那高等虫族一同走向了毁灭。
他的心像被刀刃狠狠剜开,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眶干涩得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胜利的消息传来时,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洞,因为他的儿子永远留在了那片焦土之中,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葬礼结束后,克索莱特依旧没有哭闹,更没有像往常一样,提起自己的父亲。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与整个世界隔绝。
即使克索莱特再怎么聪明,彼时的他,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在他眼中,间接导致父亲死去的人正是自己的爷爷。
是他, 让父亲参加了那场他本可以不用前去的战役,而那些将父亲生命夺走的炮火,正是伊伦斯亲自下达的命令。
从此之后,爷孙之间形同陌路,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即便碰面,也都是冰冷的沉默。
后来,随着阅历的增加,知识的扩展,克索莱特也渐渐地明白了,无论如何,自己的父亲都注定踏上那片将他埋葬的战场。
而自己的爷爷…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错,他甚至比他还要痛苦。
但克索莱特的心里始终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伊伦斯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孙子,两人之间的隔阂也随着日月的积累,变得越来越深。
为了逃避痛苦,伊伦斯将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了到工作中。
他试图用繁重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却也间接地 ,再次疏远了仅存的亲情。
伊伦斯:“……”
他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泪水顺着疲惫的脸颊缓缓滑落,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