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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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的雪，下了一整夜。

杨过蜷缩在弟子房最角落的床铺上，听着屋内此起彼伏的鼾声。月光透过窗纸，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悄悄从怀中掏出那枚金铃铛——郭芙留给他的唯一信物，如今已被摩挲得发亮。

三个月了。自上次收到郭芙的来信，已经整整三个月。杨过将铃铛贴在耳边，轻轻摇晃，微弱的"叮当"声立刻被屋外的风声吞没。

"芙妹..."他无声地唤道，喉头一阵发紧。

忽然，隔壁床的鹿清笃翻了个身，含混地嘟囔着什么。杨过迅速将铃铛藏回怀中，闭上眼睛假寐。待鼾声再起，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单薄的外袍，溜出了弟子房。

寒风迎面扑来，杨过打了个哆嗦，却仍坚定地朝后山走去。这几个月来，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偷偷去后山练剑——既要练习全真剑法应付赵志敬的考核，又要研习欧阳锋传授的古怪招式。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在他体内冲撞，常常让他气血翻涌，痛苦不堪。

今夜雪后初晴，月光格外明亮。杨过来到平日练剑的林中空地，拔出郭靖赠予的短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映出他日渐棱角分明的脸庞——十六岁的少年，眉宇间已有了几分英气。

"全真剑法，讲究中正平和..."杨过回忆着赵志敬的教导，手腕一抖，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剑招连绵不绝，如行云流水，却在中途突然一变——他不由自主地使出了欧阳锋教的"灵蛇出洞"，剑势顿时变得诡谲难测。

"嗤"的一声，剑锋划过一棵老松的树干，树皮应声而裂，露出里面新鲜的木质。杨过收剑而立，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感到体内真气乱窜，一股寒意自丹田升起，直冲四肢百骸。

"不对...又乱了..."他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大口喘息着。自跟随欧阳锋学武以来，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全真教的内功心法讲究循序渐进，中正平和；而欧阳锋的武功却剑走偏锋，狠辣刁钻。两种武学理念在他体内交战，常常让他痛不欲生。

"再来！"杨过倔强地站起身，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他不能放弃——若不能在武学上有所成就，如何有脸回桃花岛见郭芙？如何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剑光再起，这次他刻意将欧阳锋的招式融入全真剑法。剑势时而中正，时而诡谲，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银亮的轨迹。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仿佛剑与人合而为一，体内真气奔流如江河...

"噗——"

突然，一口鲜血从杨过口中喷出，在雪地上洒下触目惊心的红点。他眼前一黑，手中短剑"当啷"落地，整个人向前栽去。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杨过似乎听到远处传来惊慌的喊声："快看！那边有人倒下了！"

......

刺骨的寒意将杨过从昏迷中拉回。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这是一间简陋的石室，墙上挂着全真教的道符，角落里燃着一盆炭火，发出微弱的红光。

"醒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杨过艰难地转头，看到赵志敬背着手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讥诮的神情。

"师...师父..."杨过试图起身行礼，却感到全身剧痛，尤其是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

"别动。"赵志敬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知道昨晚是谁把你从雪地里背回来的吗？是鹿清笃！那个被你打伤手腕的师兄！"

杨过心头一震，想起一个月前比武时自己失手伤人的事。

"马师伯说，你体内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互相冲撞。"赵志敬眯起眼睛，"杨过，你背着我们学了什么邪门功夫？"

杨过抿紧嘴唇，不发一言。他不能说出欧阳锋的名字——那疯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若被全真教知晓他在终南山活动，只怕凶多吉少。

"不说？"赵志敬冷笑，"好，很好。等你养好伤，去后山石洞面壁思过三个月！

杨过闭上眼睛，任由赵志敬的责骂如寒风般刮过耳畔。直到脚步声远去，石室门被重重关上，他才重新睁开眼，发现枕边放着自己的金铃铛和短剑——显然是被搜身时取出的。

他颤抖着拿起铃铛，贴在胸口。在这陌生而冰冷的地方，这是他与桃花岛唯一的联系。

"芙妹..."杨过无声地呼唤着，眼角渗出一点湿意，很快被他用袖子擦去。

三日后，杨过伤势稍愈，便被带到后山一处石洞前。这洞穴入口狭窄，里面却颇为宽敞，显然是全真教用来惩罚弟子的地方。

"每日会有弟子送饭。"赵志敬冷冷地说，"记住，三百遍《清净经》，一遍不能少！"

杨过沉默地接过笔墨纸砚，走进阴冷的石洞。洞内只有一张石桌、一个蒲团和一盏油灯，角落里堆着些干草权当床铺。

待赵志敬走后，杨过才长舒一口气，开始打量这个将囚禁他三个月的地方。石壁上有些模糊的刻痕，想必是前人面壁时留下的。他伸手抚摸那些痕迹，突然在角落里发现一行小字：

"大道至简，唯守本心。——周伯通"

杨过怔住了。周伯通？那不是郭靖口中的"老顽童"吗？据说他是王重阳的师弟，武功极高却心性如孩童，被黄药师囚禁在桃花岛十五年...没想到他也曾在此面壁。

这意外的发现让杨过心中稍感安慰。他盘坐在蒲团上，铺开纸张，开始抄写《清净经》。然而刚写几行，体内真气又开始紊乱，一股寒意自丹田升起，让他不得不停下笔运功调息。

"这样下去不行..."杨过擦去额头的冷汗，思索着对策。马钰说他体内两股真气相冲，若不解决，迟早会武功尽废。可如何解决？放弃全真内功？那赵志敬定不会轻饶他。放弃欧阳锋的武功？那疯老头怕是要大闹终南山...

正当他苦思冥想之际，洞外传来脚步声。杨过迅速收起思绪，装作专心抄经的样子。

来的是送饭的小道士，一个叫张志光的年轻弟子。他放下食盒，好奇地打量着杨过："杨师兄，马师祖让我带话，说你要静心调息，不可强行运功。"

杨过一愣："马师祖？他...他还说了什么？"

张志光摇摇头："就这些。哦，还有..."他压低声音，"马师祖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杨过接过瓷瓶，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粒淡绿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说是每日服一粒，可助你调理真气。"张志光说完，匆匆离去，似乎怕被人看见。

杨过捏着一粒药丸，心中五味杂陈。马钰道长为何对他这般关照？是因为郭靖的嘱托，还是...他摇摇头，将药丸含入口中。药味先苦后甘，化作一股暖流流入丹田，顿时觉得胸口的闷痛减轻不少。

就这样，杨过开始了面壁思过的日子。每日抄经、服药、调息，周而复始。洞中不知日月，只有送饭的张志光能带来外界的消息。

"赵师叔又责罚了两个弟子..."

"山下闹了雪灾..."

"开春后要举办比武大会..."

这些零碎的消息中，最让杨过在意的是关于终南山出现神秘高手的传闻——有人说夜里看到白发老者在山巅练功，身形如鬼似魅。

"定是义父..."杨过心中暗想，既担忧又期待。担忧欧阳锋被全真教发现，期待能再见那疯老头一面。

一个月后的傍晚，张志光送饭时带来了一个包袱："杨师兄，山下有人托我带这个给你。"

杨过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棉袄和一封信。棉袄做工精细，内衬绣着小小的芙蓉花；信纸上是熟悉的稚嫩字迹——郭芙的来信！

手指微微发抖，杨过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

"杨哥哥：

听说终南山的冬天很冷，我跟娘学了针线，做了这件棉袄。娘说针脚太乱，可我觉得暖和就行。你穿着合身吗？

桃花岛的梅花开了，我折了一支放在信里，可惜路上肯定枯萎了。武家兄弟老来烦我，说你在重阳宫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我才不信！杨哥哥那么聪明，肯定把那些道士都比下去了。

对了，我养了只小白兔，叫雪球，特别可爱...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芙妹"

信纸上有几处水渍晕开的痕迹，不知是写信人的泪水，还是路途上的雨水。杨过将信贴在胸前，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桃花岛的海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棉袄穿上——稍微大了些，但确实暖和。

"芙妹..."杨过轻声唤道，喉头一阵发紧。他摸着内衬上歪歪扭扭的芙蓉花，想象郭芙笨拙地捏着针线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当夜，杨过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了桃花岛，郭芙穿着杏红色的裙子在沙滩上奔跑，金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他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芙妹！"杨过惊叫着醒来，发现天已微亮，油灯早已熄灭。洞外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雪地上行走。

杨过警觉地起身，摸到枕边的短剑。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洞口。借着晨光，杨过看到地上多了一个油纸包。他谨慎地打开，里面是几块已经冷透的肉脯和一张字条：

"好儿子，酉时后山松林见。——父"

字迹歪斜潦草，却透着熟悉的癫狂气息。杨过心头一震，迅速将字条烧掉。欧阳锋果然在终南山！他来找自己做什么？继续教那些邪门功夫吗？

酉时将至，杨过借口出恭，悄悄溜到后山松林。月光被云层遮挡，林中一片昏暗。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突然，一阵腥风从背后袭来！

杨过本能地侧身闪避，同时短剑出鞘，划出一道寒光。

"好！反应快了不少！"沙哑的声音在林中回荡，欧阳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从树后探出，白发在夜色中泛着银光。

"义父！"杨过压低声音，"你怎么敢来终南山？全真教上下都在找你！"

欧阳锋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区区全真教，拦不住我老毒物！"说着，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探出，在杨过手腕上一搭，"嗯？真气紊乱？哈哈，定是练了我的功夫又练全真内功，两相冲突！"

杨过抽回手："马钰道长说，再这样下去我会武功尽废。"

"马钰？那个牛鼻子懂什么！"欧阳锋不屑地哼了一声，"来，我教你调和之法！"

杨过犹豫了。眼前的老者疯疯癫癫，却身怀绝世武功；全真教虽名门正派，却对他处处刁难。该相信谁？

"怎么？不信义父？"欧阳锋眯起眼睛，"你不想早日神功大成，回桃花岛见那小丫头？"

杨过心头一震："你...你怎么知道郭芙？"

欧阳锋怪笑几声："你昏迷时一直喊着'芙妹'，送饭的小道士都听见了！"说着，他突然出手，在杨过胸前几处大穴连点数下。

杨过顿觉一股暖流自膻中穴散开，原本纠缠的两股真气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这是...？"

"逆转经脉，调和阴阳！"欧阳锋得意地说，"全真教那些蠢材只知道顺其自然，却不知逆天而行才是上乘！"

杨过试着运功，果然真气运行顺畅了许多。他正想道谢，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杨过！杨过你在哪？"

是张志光的声音！想必是发现他离洞太久，出来寻找了。

欧阳锋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我去杀了那小道士！"

"不要！"杨过急忙拦住他，"他是好人，一直照顾我！"

欧阳锋狐疑地打量着杨过："心慈手软，难成大器！"说罢，身形一晃，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最后一句话飘在风里："明夜此时，我再来教你更高深的功夫..."

杨过呆立片刻，直到张志光的灯笼出现在不远处，才回过神来。

"杨师兄！你怎么在这儿？"张志光气喘吁吁地跑来，"赵师叔查房，发现你不在，大发雷霆！"

杨过勉强一笑："出来透透气，这就回去。"

回洞的路上，杨过心乱如麻。欧阳锋的出现打破了他平静的面壁生活，却也带来了解决真气冲突的希望。可若继续跟那疯子学武，只怕会越陷越深...

"杨师兄，你脸色很差。"张志光关切地说，"要不要我去请马师祖来看看？"

杨过摇摇头："不必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回到石洞，赵志敬果然黑着脸等在洞口。见杨过回来，他冷笑一声："面壁思过还敢乱跑？看来罚得还不够重！"

杨过低头不语，心中却涌起一股叛逆的怒火。凭什么他要忍受这些无端的责难？就因为他不是全真教嫡系弟子？就因为他与郭靖的关系？

夜深人静，杨过辗转难眠。欧阳锋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逆转经脉，调和阴阳..."他试着按照老毒物教的方法运功，果然真气运行更加顺畅。可这种方法与全真教的心法背道而驰，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杨过摸出怀中的金铃铛，轻轻摇晃。清脆的铃声在石洞中回荡，仿佛郭芙就在身边。

"芙妹，我该怎么办..."杨过喃喃自语。继续跟随欧阳锋学武，可能走上邪路；安分守己地做全真弟子，又永无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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