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
晨雾在山间游走,檀香弥漫其中。
胥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耳畔是老佛爷轻缓的诵经声,庄严而肃穆。
但在如此清净的氛围之下,她的心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静下来,频频望着供案上那封未拆的云纹信笺,心急如焚。
那是刚从北京寄来的,信封上写着“苍苍亲启”四个字,熟悉的墨迹力透纸背,她只一眼便知晓写信人是谁。
忽而,一串翡翠佛珠轻轻敲在她的后脑。
·老佛爷·“小颐儿,再偷瞄信纸,我可要罚你抄《心经》了。”
老佛爷的木鱼声忽停,声音里却浸润着笑意。
胥颐回过神,慌忙合十叩首,发间的珍珠步摇匆匆扫过地面。
老佛爷笑而不语,慢捻着手串,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眼角的细纹里漾着慈光。
晴儿也捂着嘴,在一旁打趣道:
·晴儿·“我猜一定是尔泰写来的信吧,才叫我们胥颐这般心不在焉,迫不及待地想拆开看看呢。”
·胥颐·“晴儿!”
胥颐嗔怪一声。
被说中心事,她只觉着耳尖烧得比观音像前的长明灯还烫,偏生晴儿的目光热烈,连唇畔笑涡里藏的揶揄都纤毫毕现。
愉妃也停下诵经的手,柔和的嗓音淌过耳畔。
·愉妃·“说到尔泰呀,臣妾还记得上回尔泰随信送来的松子糖。那油纸包呀,香得能招来半山松鼠。”
记忆瞬间清晰浮现,她低头浅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笑声在屋内层层叠起,混着檀香在檐下打转。胥颐听得羞赧不已,绯红一路从耳尖漫到脖颈。
老佛爷不再调侃她,挥手让丫鬟取来供案上的那封信,笑着递过去。
·老佛爷·“快去吧快去吧,快去看看尔泰在信里写了什么。”
胥颐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信后立即端正叩首。
·胥颐·“谢老佛爷恩典!”
·
回到房中,胥颐摩挲着信角凸起的纹路——一枚洋玉兰图案的火漆印。
是独属于他们的专属印记。
她悄然一笑,不由得想起她和尔泰的初遇,便是在一颗玉兰树下。
那年,春日的碎金透过枝杈漏下来,六岁的她攥着半截断线,望着卡在枝头的蝴蝶纸鸢直跺脚。
那是她最爱的一只纸鸢。
随行的宫女赶忙搬梯子去了,个头小小的她便在树底下边等边想办法。她试着爬了好几次树,但都以失败告终。
她急得泣不成声。
正巧他下课经过,一眼认出哭泣的女孩就是刚被老佛爷接进宫抚养的胥小姐,皇上刚封了她为格格。
胥颐格格。
他立即跑上前,又是轻声安慰,又是扮鬼脸哄她开心。
随后,他抬头望了一眼不算很高的玉兰树,那只蝴蝶纸鸢就挂在枝头,爬上去拿下来应该也不难。
眨眼间,他已麻溜攀上了树,衣摆擦过花瓣,沾染了淡香。他单手勾着横杈,另一只手去解缠在枝干上的丝线。
三两下,他成功替她摘下了纸鸢。
树下的她渐渐停下抽噎,仰头望着悬在花枝间的那抹身影,只见他高举着纸鸢朝她挥手,笑得肆意又烂漫。
正是那一刻,心头的颤动是她余生再难割舍的涟漪。
胥颐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纸展开,扑簌簌掉出几片樱桃叶来。
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
▿
苍苍:
见字如晤。
一眨眼,紫禁城已入暮春。
今日,我路过御花园,瞧见儿时我们总惦记的那株樱桃树结了果。
料再过不久,待你从五台山归来时,那枝头定已缀满朱红的果实,某只馋猫就能吃上垂涎已久的樱桃了。
还记得七岁那年,你偷埋了颗樱桃核在慈宁宫的墙角,念叨着要种出“天下第一甜”的樱桃树。
当时的我们可太期盼了,天天蹲在地上守着,祈祷它快快生根发芽。
时光真是奇妙,那时只觉得春日漫长,可如今,和你长大的每一天都带着甜,成了我心中最清晰的念想。
顺问春安。
尔泰
于紫禁城暮春月
▵
“最清晰的念想……”信尾的话不由得在眼前乱晃。
胥颐忽地将信按在胸口,仿佛这样便能压住那擂鼓般的心跳。
案头的铜镜里清晰地映着酡红双颊,似被信笺上晕染的墨渍烫得,一路红到了耳尖,就如浸了胭脂汁般。
·
在五台山祈福有一年之久,临至仲秋,回宫的日子愈发近了。
虽离宫甚久,但前段时间宫中发生的那件大事,老佛爷早有耳闻。
——宫里多了一位还珠格格。
还珠还珠,还君明珠。这特殊又意义非凡的封号,可见皇帝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女儿宠爱有加。
启程回宫那日,五台山还浸在黛青色的雾霭里。
“起驾——”
光线缓缓明亮起来,仪仗慢慢行出山门,车辇转过一个又一个山弯。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