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
在双喜去打水之际,胥颐紧握着晴儿的手,才看清她的模样。
她的发髻散了大半,几缕沾着泥灰的发丝贴在额角,原本总是泛着莹润光泽的脸颊,此刻被灰污遮去了大半颜色。
她的衣摆上还沾着陷阱里的湿泥,混着落叶和草屑,在她素日里总打理得妥帖的衣料上洇出一片狼狈。
·胥颐“额角这里有擦伤,脸颊上也有好几处刮伤。”
胥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眼圈先红了起来。
晴儿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着。
晴儿·“应该是飘儿冲进树林的时候被树枝刮到的,不打紧。”
刚巧双喜端来了水,紫薇拧好帕子走过来。
夏紫薇·“胥颐,我来帮晴儿擦擦脸吧。”
·胥颐“好,那我去拿身干净的衣裳来,再把药箱带过来。”
胥颐点点头,目光扫过晴儿沾着泥污的衣袖和衣摆。
三人配合得默契,眼里、手上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怜惜。
双喜刚将最后一块湿布拧干,晴儿便唤了她先去楼下吃晚饭。双喜应了声,收拾好水盆退出了房间。
晴儿又抬眼看向胥颐。
晴儿·“苍苍,你去看看尔泰吧。”
不用想,他这会儿肯定深感内疚。
晴儿伸手拍了拍胥颐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
晴儿·“我有紫薇陪着呢,你放心去吧,好好安慰一下他。”
紧抿的唇线有一丝松动,胥颐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胥颐“好。”
晴儿果然能一下看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
廊下的灯笼晕开暖黄的光,却驱不散庭院角落那片沉沉的寂静。
胥颐穿过抄手游廊,终于在院子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就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背脊微微弓着。
月光洒在他侧脸,把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眉眼,此刻却像蒙了层薄雾。
他刚被他阿玛斥责过,想来他此刻心里定不好受。
胥颐轻声走在尔泰身后,小心翼翼抬起手,猝不及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胥颐“嘿!怎么偷摸在这儿赏月不叫我?”
她故意让声音里带上几分轻快,像小时候那样带着点狡黠。
尔泰如梦初醒,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转过头来时撞进了胥颐的目光里,他稍稍一愣。
福尔泰·“你怎么来了?”
眼里的落寞还没来得及散去,月光落在他的眼底,像盛着一汪浅浅的潭水,倏地闪过一丝浅薄的光芒。
胥颐挨着尔泰坐下,缓缓说道:
·胥颐“我方才去你房里,见你不在,还以为你被你阿玛骂哭了,正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呢。”
尔泰低低地笑了一声,轻撞了下她的肩膀,为自己正名。
福尔泰·“我哪有那么脆弱?”
胥颐莞尔一笑,她知道他没有。
再抬头看他时,她收起了眼里的玩笑劲儿,指尖微微蜷着,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愧疚。
·胥颐“尔泰,对不起。”
尔泰正低头看着腰间的香囊,闻言视线一顿,抬眼时满眼都是错愕。
福尔泰·“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胥颐“今天的事,明明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可你把所有责任都扛了下来,我心里一直不好受。”
胥颐咬了咬唇,语气发沉。
尔泰忽然抬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她鬓边一缕乱发。
福尔泰·“傻瓜,说什么傻话。是我没护好你们,本就该我担着。”
他的声音低了些。
他又浅浅一笑,抬头望向月亮,月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轻声说:
福尔泰·“可我总觉得……或许是我太没用了。若是我哥,他定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怅然。
胥颐的心猛地一揪,她知道尔泰心里一直憋着股劲。
尔康是长子,文武双全,深得皇上器重,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身为弟弟的他,似乎总被笼罩在哥哥的光环里,连带着他自己,都偶尔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胥颐忽而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尔泰的脸颊。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述说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胥颐“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比谁都好。”
尔泰愣住了,眼底的怅然被惊愕取代,耳尖悄悄泛起红。
·胥颐“小时候你替我受罚,我就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胥颐的目光亮晶晶的,映着天上的月,也映着他的影子。
·胥颐“我看到的尔泰,箭术比尔康准。我记得有次围猎,你一箭射穿两只大雁,这个尔康可没做到。还有小时候,你教我算那道连师傅都头疼的算术题,你讲得比师傅清楚十倍。”
她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数着,声音越来越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胥颐“你会在我哭的时候,偷偷把糖葫芦塞给我。你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第一个冲上来护着我;你会记得我所有的小习惯,知道我怕黑,知道我最喜欢玉兰花……”
说到这里,胥颐忽然停下来,仰头看着尔泰,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光。
她的言辞郑重而坚定。
·胥颐“尔泰,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就是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尔泰。”
晚风吹过,带来院角桂树的甜香。
尔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笃定和温柔,心里那块被自责和怅然冻住的地方,忽然就化开了。
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沾染的一片落叶,指尖触到她的耳廓,烫得像团火。
福尔泰·“你总是这样,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觉得我好。”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胥颐“因为你本来就好啊!”
胥颐仰头,笑得眉眼弯弯。
·胥颐“不信?那我以后天天跟你说,说到你信为止。”
尔泰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暖得人心头发颤,眼眶也泛着泪光。
福尔泰·“好,那我就听着。”
他说着,声音里的哑意全都散去了,重新染上了平日里的温和。
月亮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是再也分不开。
廊下的灯笼依旧亮着,暖黄的光落在他们身上,好似把那些不愉快的褶皱都熨得平平整整。
胥颐靠在尔泰的肩膀上,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
忽然觉得,今晚的月色,或许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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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