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年关的余味还未散尽，红墙金瓦已悄然褪去几分冬日的凛冽肃杀。
看样子，春天就不远了。
而今年的春天，注定要被一场盛大的婚礼染上更明媚的颜色。
眼看婚礼在即，老佛爷召见了尔泰。胥颐正想凑到老佛爷跟前说几句体己话，就被她老人家支了出去。
·老佛爷·“小颐儿，你去瞧瞧厨房的牛乳茯苓糕蒸好了没有。”
胥颐微微一愣，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清澈的眸子下意识看向尔泰。
尔泰几不可察地对她轻轻颔首，唇边那抹温和的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安抚了她心头浮起的一丝疑惑。
她乖顺地盈盈一福，明白老佛爷这是有话要单独跟尔泰说。
·胥颐·“是，老佛爷，胥颐这就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厚厚的锦缎门帘后，带走了暖阁里最后一点轻松的气息。
偌大的殿宇骤然沉寂下来。
檀香在铜炉里袅袅升起，映得老佛爷脸上的皱纹都柔和了几分，可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仍在。
她放下手中的菩提串，目光落在躬身侍立的尔泰身上，缓缓开口。
·老佛爷·“尔泰，你别紧张。把胥颐支开，是我有些真心话想跟你说。”
尔泰连忙躬身，姿态愈发恭谨。
·福尔泰·“老佛爷请讲，臣一定字字句句谨记于心。”
他垂着眼帘，指尖微微收紧。
他隐约能猜到，老佛爷要说的，大抵与胥颐有关，与他们的婚事有关。
老佛爷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又缓缓聚焦，落在尔泰已显沉稳的脸上。
·老佛爷·“胥颐六岁进宫，你是知道的。她额娘走得早，阿玛又常年征战在外，我心疼这孩子，就一直养在身边。”
她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岁月的重量，声音里浸润着不容置疑的温情。
·老佛爷·“这十年多下来，她在我心里，和我嫡亲的孙女没有半分区别。”
尔泰听得动容，抬起头时，眼底带着真诚的敬意。
·福尔泰·“老佛爷对胥颐的疼爱，臣都记在心上。胥颐也常跟臣说起，老佛爷是她在这宫里最亲的人。”
·老佛爷·“是啊，最亲的人。所以，我这老太太今天想对你说句实话，尔泰，你听了可别不高兴啊。”
老佛爷重复了一句，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却又很快缓和下去。
尔泰的心猛地一沉，屏息等待着下文。
·老佛爷·“坦白说，起初，你绝非是我心中配得上胥颐的人选。”
老佛爷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猛烈地砸在尔泰的心上。
暖阁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炭火的暖意也驱不散陡然升起的寒意。
·老佛爷·“我原想给她挑个旗人中的世子，将来袭了爵位，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公夫人，谁也不敢轻慢。”
尔泰心头一震，一股冰冷的预感沿着脊椎蔓延开来。
他抬起头，迎上老佛爷审视的目光，已然明白了那未曾出口的深意。
·老佛爷·“可这丫头心里装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老佛爷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揉杂着无奈与怜惜。
她微微前倾了身体，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尔泰的肩上。
·老佛爷·“尔康是福家嫡长，将来承袭爵位、执掌门户都是应当。你虽是福伦嫡子，终究是次子。”
老佛爷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老佛爷·“胥颐嫁过去，不仅中馈钥匙都摸不到，还需向长嫂晨昏定省，逢年过节连受礼都要矮一头。难道要我的心头肉去仰人鼻息？”
话语如鞭，狠狠抽在尔泰心上。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炭裂的轻响。
·老佛爷·“她阿玛在边关拿命换了一等公，她本该配个能独当一面的主家，将来子孙承袭爵位，也不至于被人轻看。”
老佛爷忽而转头望向窗外，像是透过那层窗纸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尔泰猛地撩起袍角，双膝重重跪落在冰冷坚硬的青砖之上。
那撞击声闷而沉，惊散了沉寂。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脸上不见半分怨怼，反倒多了几分恳切。
·福尔泰·“老佛爷的疼惜，臣记在心里。胥颐的好，我比谁都清楚。”
他微微垂眸，似在整理翻涌的心绪，复又抬起眼，目光灼灼如星，直直迎向老佛爷审视的眼眸。
声音稳了稳，像是在对老佛爷起誓，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福尔泰·“老佛爷，臣不敢说能给胥颐同等的尊荣，但求能护她一世安稳。臣在此向老佛爷立誓：臣此生唯胥颐一人，后院绝不再纳侧室通房。”
他的目光亮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在空旷的暖阁里激起无形的回响。
·福尔泰·“婚后，臣就带着她入住贝子府，让她做我小家的女主人，不必看任何人脸色。她不懂的后宅算计，我替她挡；她受不得的委屈，我替她担。”
尔泰挺直了背脊，此刻绷紧如弓弦，承载着前所未有的决心。
老佛爷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开口。
·老佛爷·“你这孩子，倒比你说的实在。我也瞧出来了，小颐儿待你，是真上心。你对她的好，我也看在眼里。”
老佛爷的声音柔和下来，褪去了方才的冷硬，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了然。
她微微侧首，目光透过雕花的窗棂。
·老佛爷·“胥颐刚进宫那会儿，怯生生的，身边也没个相熟的朋友，宫里头那些顽劣的世子、格格都欺负她，笑她没阿玛没额娘，是没人要的野丫头。”
老佛爷的声音沉了下去，依然带着旧日的余怒。
·老佛爷·“我震怒之下，为了护她周全，不再让她受这等腌臜气，才和皇帝商议，早早给了她格格的位份，抬举她的身份。”
暖阁里静静的，尔泰屏息凝神。
久远的记忆被拉回，揪得她心口一阵尖锐的抽痛。
·老佛爷·“后来啊，这丫头有一次兴高采烈地从御花园跑回来，拉着我的手说有个顶厉害的英雄大哥哥帮她打跑了坏人。”
老佛爷的语调又轻快了些，染上一点追忆的笑意。
·老佛爷·“我后来才打听清楚，她口中那个顶顶厉害的大英雄就是你啊，尔泰。”
老佛爷看着尔泰，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老佛爷·“那时候，除了晴儿，她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你了。我看着她一天天变得爱笑，变得活泼，比得了什么稀世珍宝都让我高兴。”
老佛爷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
她摆了摆手，语气里透出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与一丝无奈。
·老佛爷·“越看这丫头长大，我越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向往自由的。我总想着给她最好的，却忘了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
老佛爷的目光重新落回尔泰脸上，带着审视后的认可。
·老佛爷·“她要的只是能让她笑得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人。看她跟你在一起时很幸福，我就放心了。”
尔泰的心猛地一松，眼眶有些发热，正想说话，却听老佛爷又道：
·老佛爷·“不过，尔泰，你要记住。”
她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目光落在尔泰身上，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老佛爷·“胥颐是一等公独女，她阿玛征战有功，我和皇上都格外恩宠，特封她为郡主。为配郡主身份，特封你为贝子，就是为了补这门第的差距，不叫你们受委屈。”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在尔泰的心上。
他明白，这不仅是提醒，更是警告。
老佛爷眼神一凛，指尖在扶手上重重一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犊之情。
·老佛爷·“胥颐是我的心头肉，将来若有差池，我便是拼着这张老脸，也得替她讨回公道！”
最后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暖阁。
尔泰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
·福尔泰·“臣叩谢老佛爷明训！谢老佛爷成全！臣此生绝不负胥颐，绝不负老佛爷嘱托！”
暖阁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炭火烧得更旺了，映得满室都是暖融融的光。
庭院角落背阴处那点顽固的残雪，正在这无声的暖意里悄然消融，渗入等待已久的泥土深处。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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