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自御花园那日回来后,胥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些。
她将那日的委屈和难堪,像吞咽苦涩的药汁一样,默默地咽回了肚子里。
她照常去给老佛爷请安,陪着晴儿描红、做针线,学着宫里的规矩,脸上甚至努力挤出更乖巧的笑容。
她记得阿玛说过,将军府的孩子,流血不流泪。更记得府中嬷嬷的叮嘱,不能给老佛爷添麻烦。
所以,当晴儿私下里拉着她的手,犹豫地问要不要把那日的事告诉老佛爷时,胥颐坚定地摇了摇头。
“晴姐姐,我没事的。”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一丝黯然,“老佛爷每日要操心那么多大事,我们不能用这点小事去烦她。”
晴儿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酸酸的,但见她坚持,也只好把话憋了回去,只是暗中对胥颐更加照顾。
然而,这紫禁城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主子们身边跟着的宫女太监,哪个不是耳聪目明?
那日御花园里,世子格格们口无遮拦的刻薄话早就像风一样,悄无声息地吹进了慈宁宫,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老佛爷的耳朵里。
“啪!”
一声脆响,老佛爷手中的珐琅茶盏被重重撂在炕几上,滚热的茶水溅了出来。
老人家平日里慈和的眉眼此刻凝着一层寒霜,胸膛微微起伏。
“混账东西!”老佛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跟前养的孩子,也是他们能随意作践的?真是好大的胆子!”
底下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老佛爷为小辈间的事动如此大的肝火。
老佛爷是真心疼坏了。
她想起胥颐那孩子,小小年纪失了额娘,阿玛又远在边关,来到这深宫,总是怯生生得像只容易受惊的小鹿。
却偏偏又懂事得让人心疼,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竟还能咬着牙自己忍着,一声不吭。
这孩子的谨慎和隐忍,像针一样扎在老佛爷的心上。
震怒之下,老佛爷雷厉风行。
她当即传召了那几位世子和格格的父母,相关的亲王、郡王及其福晋躬着身子来到慈宁宫正殿。
当着皇帝的面,老佛爷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严辞训斥了一番。
直斥他们教子无方,纵容子女言行无状,辱及功臣之后,更是不将她这老佛爷放在眼里。
“皇帝,靖寰将军为国戍边,浴血奋战,他的独女竟在宫中被如此欺凌,岂不令功臣寒心?”老佛爷看向皇帝,语气沉痛。
皇帝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
他本就倚重胥颐的阿玛,此刻听闻此事,亦是恼怒。
最终,那几位口出恶言的世子和格格,不仅当众给胥颐道歉,还被罚抄写《孝经》、《礼记》百遍,更被下令禁足于各自府中三个月,非诏不得出。
他们的阿玛额娘也受到了严厉申饬,回府后自然又是一番家法伺候。
处置完了那些人,老佛爷将胥颐唤到跟前。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素净宫装的孩子,规规矩矩地向自己请安,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安,她的心中怜惜更甚。
老佛爷将胥颐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孩子,委屈你了。以后有我在,看谁还敢再嚼舌根子!”
胥颐依偎在老人温暖的怀抱里,闻着那熟悉的檀香味,多日来的委屈和强装的坚强瞬间瓦解。
她眼圈一红,小嘴一瘪,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带着鼻音小声地说:“胥颐不委屈,让老佛爷操心了,是胥颐不好……”
她这般模样,更让老佛爷心疼不已。
她思忖良久,与皇帝商议道:“皇帝,胥颐这孩子性子纯孝,沉稳懂事。她阿玛为国效力,我们更不能让他的女儿受了委屈。”
“不如就赐她一个格格的位份,正式记入宗谱,抬举她的身份,也好叫那些人知道,她不是可以轻慢的。”
皇帝深知这是安抚功臣、也是宽慰太后的最好方式,当即颔首同意:“皇额娘所言极是。”
“胥颐章佳氏,秉性柔嘉,深得圣心,即日起,册封为多罗格格,享郡王例俸,以彰其德,亦慰将军戍边之苦。”
旨意一下,六宫皆惊。
先前那些在背后窃窃私语,或明或暗嘲笑胥颐是寄人篱下、身份卑微的人,此刻都噤了声。
多罗格格,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宗室格格封号,地位尊崇,远比他们中许多空有宗室名头却无实封的子弟要高贵得多。
这道旨意,像一道金光闪闪的护身符,也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将那些恶意的目光和流言蜚语彻底隔绝在了胥颐的世界之外。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的将军之女,她是皇上亲封、老佛爷护佑的胥颐格格。
她跪接圣旨时,抬起头,目光越过慈宁宫高高的门槛,望向外面湛蓝的天空。
心底那份因孤独和无所依凭而产生的怯懦,似乎被这道阳光般的恩旨驱散了一些。
老佛爷用最直接、最尊贵的方式,护住了她风雨飘摇的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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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