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府-
时值初冬,北京的天气干冷,枝头残存的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
学士府门前,福晋拢着一件锦缎棉披风,不住地引颈张望,呵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她一早便得了信儿,知道今日孩子们会回府,这颗心就从早上悬到了现在,手里的暖炉换了又换,也驱不散那份焦灼。
终于,一辆宽敞的蓝呢马车辘辘驶来,稳稳停在了府门前。
车帘掀开,率先探出身的是福伦,他面带风霜却眼神欣慰。接着是尔康,他动作稳健地落地。
尔泰也随即跳下车,立刻转身,张开手臂,轻声叮嘱。
福尔泰·“苍苍,慢点。”
车内,胥颐身披一件银红色绣缠枝梅的厚斗篷,兜帽边缘一圈风毛衬得她的脸颊愈发尖细,腹部高高隆起,动作已十分不便。
她扶着尔泰的手,在他的全力支撑下,缓缓踩着实墩,终于安全落地。
福晋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哽咽。
福晋·“回来了,总算都回来了!”
福尔泰·“额娘!”
尔泰先唤了一声,脸上是归家的喜悦与放松。
胥颐抬头,看到福晋关切而疼惜的目光,鼻尖一酸,眼眶就红了。
·胥颐“额娘……”
这一声呼唤让福晋的心像被揪了一下。
她快步上前,也顾不得风寒,一把将胥颐搂进怀里。
手掌触及胥颐斗篷下瘦削的背脊,再低头看到那即便穿着冬衣也清晰可见的硕大腹部,她的泪水落得更凶了。
福晋·“我的苍苍啊,这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怀着这么重的身子还要奔波,额娘的心每天都悬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她一遍遍抚摸着胥颐的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胥颐伏在福晋温暖而熟悉的肩头,连日来的颠簸辛苦、身体的不适与心头的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轻轻摇头,泪珠无声地滚落。
·胥颐“对不起额娘,让您担惊受怕了。”
福晋一把将胥颐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又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尔泰的胳膊,目光扫过福伦和长子尔康。
见他们都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她心头的大石才算落了一半,但另一半,全系在了胥颐那沉重的身子上。
福晋·“快,快都进屋去!外面风硬,仔细受了寒。”
福晋揽着胥颐,如同护着最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地往府里引。
·
暖意融融的花厅里,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寒意。
众人落座,丫鬟奉上热茶。
福晋的目光却一刻也离不开胥颐,看着她靠着软垫微微喘息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紧紧握着胥颐的手,心疼地念叨着。
福晋·“瘦了,脸上一点肉都没了,就这肚子见长,定是辛苦极了。”
她的手隔着厚厚的衣料,轻轻覆在胥颐的腹侧,恰好感受到里面孩子有力的胎动,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福晋·“这孩子倒是个有精神的,没少折腾你吧?”
·胥颐“他很乖,很少胡闹。”
胥颐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轻声道。
福伦捋了捋胡须,眼中带着宽慰。
福伦·“如今孩子们都平安回来了,便是最大的福气。”
福晋·“我已请好了两位极稳妥的稳婆,太医那边也打点好了。从现在开始,苍苍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都交给额娘,额娘要给你好好补回来,安安稳稳地生产。”
说到这里,福晋想起一桩要紧事,看向尔泰,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福晋·“尔泰,既然回来了,从今晚起,你先搬到书房旁的暖阁去住。”
福尔泰·“为什么?”
尔泰正端着茶要喝,闻言立刻放下茶盏,几乎是脱口而出。
福晋·“苍苍这都快八个月了,最是紧要的时候。你睡觉沉,万一不小心碰着她或是惊着她,那还了得?”
福尔泰·“额娘,我不能和苍苍分开。她现在身子重,夜里翻身都难,腿脚也时常抽筋,万一醒了要喝水,或是哪里不舒服,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尔泰向前微倾身子,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语气里带着点耍赖的意味。
福晋没想到儿子会直接反驳,愣了一下,看着尔泰那焦急又认真的模样,不由得软了口气,无奈地笑道:
福晋·“你这孩子,我会安排丫鬟在外间守夜,一样的。”
福尔泰·“那我也不放心,我不守着苍苍,心里就不踏实。”
尔泰索性起身,走到胥颐的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又抬头看着福晋,眼神坚定又带着点恳求。
福尔泰·“额娘,您要是不让我睡在屋里,我……我就在外间打地铺!总之不能离她远了。”
他说着,耳根微微泛红,却执拗地看着福晋。
胥颐被他这番直白的话说得脸颊微热,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劝阻。
·胥颐“尔泰,我……”
胥颐刚想说自己没事的,可才开了个口,只听福伦接话道:
福伦·“夫人,你看尔泰这黏糊劲儿,就由着他吧。尔泰虽然跳脱,但对苍苍的心是极细的,有他在身边,或许苍苍反而更安心些。”
他在一旁看着小儿子这般情急的模样,不由失笑,摇了摇头。
尔康也笑着帮腔。
福尔康·“额娘,尔泰如今可是有担当的人了,您就放心吧。他要是真敢毛手毛脚,我们所有人绝不轻饶他。”
福晋叹了口气,伸手虚点了点尔泰的额头,语气满是无奈。
福晋·“你呀!从小到大就会耍赖皮!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但你可得千万仔细着,若让苍苍有半点不适,我立刻把你赶去书房,听到没有?”
福尔泰·“听到了,额娘!我一定小心再小心,谢谢额娘!”
尔泰顿时眉开眼笑,如同得了特赦令,连连点头。
胥颐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福晋,柔声道:
·胥颐“谢谢额娘。能有额娘在身边照顾着是苍苍的福气!就是这段时间要辛苦额娘了。”
福晋·“傻孩子,和额娘客气什么?”
福晋挥挥手,轻轻抚着胥颐的手背。
窗外枝桠枯寂,寒风卷过。
而屋内,炭火正暖,茶香氤氲,将所有的风霜都隔绝在外,只剩下归巢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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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