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云霓现

-紫禁城-

暮秋的紫禁城，褪去了夏日的繁嚣与浮华，沉淀下一片庄重而萧瑟的基调。

金黄的银杏叶如同耗尽生命的蝶，在干冷的空气中打着旋，悄无声息地铺满了宫巷的青石板路。

御花园里，昔日争奇斗艳的百花早已凋零，唯有几簇晚菊还在寒风中勉强支撑着残妆，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枯萎后清冽又略带苦涩的气息。

连那高耸的宫墙，在日渐稀薄的阳光下，也显得比平日更加沉郁寂寥。

宫中的演武场，平日里是侍卫操练、阿哥子弟们习武强身之所。

在这万物渐趋沉寂的时节，这里却因几位蒙古王公世子前来觐见，而特意布置了一番，准备举行一场小型的比武助兴。

场边旌旗分立，虽不及围场浩大，却也自有一番皇家气度。

皇帝、老佛爷和皇后端坐于上首的明黄华盖之下，而妃嫔、阿哥格格们和王孙贵族、朝中重臣们则分别坐在两侧。

胥颐穿着一身较为利落的藕荷色宫装，与晴儿一同陪坐在老佛爷身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尔泰正与几位八旗子弟一同候在场边，一身靛蓝色劲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比武起初还算友好，骑射、布库，满蒙子弟各有胜负，气氛热烈。

然而，那位来自科尔沁部的巴特尔世子，生得魁梧彪悍，性情也如草原上的鹰隼般桀骜。

他在布库较量中胜了几场后，意气风发，竟提着那柄镶金嵌宝的沉重蒙古弯刀，指名要向以箭术闻名的福尔泰挑战兵刃功夫。

言语之间，颇有几分“骑射取巧，兵刃方显真章”的挑衅意味。

尔康眉头微蹙，永琪也欲上前劝阻。

尔泰却神色平静地越众而出，接过侍卫递来的佩剑。

他并非怯战，只是深知此类场合，胜负皆关乎朝廷颜面，意在切磋，而非好勇斗狠。

两人见礼后，巴特尔仗着力大刀沉，攻势迅猛如雷，弯刀带着呼呼风声，招招狠辣，直逼尔泰要害。

尔泰身形灵动，剑法轻灵精准，多以闪避格挡为主，显然不欲与对方硬碰硬，寻隙反击也留有余地，姿态从容不迫。

巴特尔久攻不下，自觉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尤其见看台上所有人都关注着场中，酒意与怒气一同上涌，眼中凶光一闪。

在尔泰侧身避开他一记斜劈，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他竟暴喝一声，刀势不收反涨，手腕一翻。

那雪亮的刀锋变劈为削，竟是朝着尔泰疏于防范的左臂关节处狠厉斩去。

这一下若是击中，筋断骨折恐难避免。

“尔泰！”惊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藕荷色的身影，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如离弦之箭般从珠帘后疾射而出。

是胥颐。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如一片轻羽，精准无误地插入了尔泰与那柄致命弯刀之间。

她手中并无兵器，情急之下，竟顺手拔出了尔泰因方才闪避而暂时垂下的佩剑。

巴特尔这阴狠的一刀已然袭来。

胥颐却不慌不忙，她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只是听风辨位。

手腕以一个极其巧妙的角度一旋一抖，剑尖颤动着，精准无比地点向了巴特尔持刀手腕的“内关”穴。

这一下，妙到毫巅。

“啊！”巴特尔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钻心，半边身子瞬间酸麻，凝聚的力道如潮水般溃散。

他惊怒交加，未及变招，胥颐的第二式已紧随而至。

她借着对方前冲的势头，剑身贴着弯刀刀脊顺势一引一卸，宛如四两拨千斤，那沉重的弯刀顿时被带得偏向一旁，空门大露。

第三式，胥颐足下步法如行云流水，身影翩若惊鸿，已切入巴特尔中门。

众人尚未看清她如何动作，只听“铛啷”一声刺耳脆响，那柄耀武扬威的蒙古弯刀已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砸在青石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喘息之间。

三招。

仅仅三招。

胥颐甚至未曾动用杀伤招式，仅凭精妙绝伦的巧劲，便已轻描淡写地卸去了凶悍对手的兵器。

全场愕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望着场中那个手持长剑、衣袂飘飘的藕荷色身影。

秋风拂过，吹动她鬓角的碎发，更衬得她身姿挺秀，面容沉静，一双明眸亮得惊人，方才那瞬间迸发出的凛然气势尚未完全消散。

巴特尔捂着自己剧痛酸麻的手腕，望着地上躺着的弯刀，又惊又怒地瞪着胥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愤交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尔泰站在胥颐身后，他的震惊远超在场的任何一人。

他看着她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看着她那迅疾如电、精妙无双的招式，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个他从小守护的姑娘，何时……拥有了如此深藏不露的身手？那灵动莫测的步法，那精准老辣的眼力，绝非一日之功。

胥颐却没有理会败者的窘迫，她缓缓转过身，将手中那柄属于尔泰的佩剑，动作流畅地“唰”一声归入他腰间的剑鞘。

随后，她仰起脸，望向犹自处在巨大震惊中的尔泰。

脸上那层对敌时的清冷迅速消融，唇角扬起一抹带着几分狡黠和灵动的笑意，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尔泰的世界。

她歪了歪头，眼中闪着明亮而温柔的光芒。

“你守护我的童年，”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得意，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我守护你的现在。”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倒映着他怔忡的容颜，也倒映着这暮秋高远的天空。

这一刻，万籁俱寂。

尔泰只觉得心脏被一股巨大而温暖的情感狠狠击中，酸涩与狂喜交织，几乎让他窒息。

他看着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需要被庇护的柔弱，而是足以与他并肩、甚至在某些时刻能够庇护他的强大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爬上树梢取下风筝的小女孩。

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光里，她早已悄然成长，将阿玛教导的武艺融会贯通，沉淀为守护自身与所爱的力量。

并且，在关键时刻，如此耀眼地绽放。

暮秋的风掠过演武场，卷起几片孤零零的黄叶。

她在笑，他在望。

过往所有的陪伴与守护，在此刻凝聚、升华，铸成了一种更为深刻的羁绊。

她是他生命里，独一无二、光华璀璨的章佳·胥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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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