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山石不再崩裂，灵气的震颤渐渐平息，只剩夜风中浮动着淡淡的灰烬与被惊扰后的寂静。
书院门口，灵玉与墨希并肩而立。
两人衣袍沾了尘土，却格外清晰地在被月光拉长的阴影中画出交织的轮廓。
眼前是曾经的讲堂断壁残垣，讲台的碎木还倾倒在石阶上。
连檐下吊着的风铃也早已粉碎不见。
四下疮痍，惟余片纸残章、卷帙不堪，诉说着过往的繁华学声。
“重建才刚开始。”灵玉眯着眼，仿佛在月下看穿了残垣之中那些尚未离去的气息。
她缓缓伸手，掌心浮现出一块泛起温润白芒的灵玉，那正是她的本源之一。
灵潮萦绕手心，细细流动，像是月光化为水一般穿透了空气。
一股若有若无的波动从地底深处传来，似有东西在悸动不安。
墨希站定，紧了紧手中的战魂玉。
他的目光没离开过灵玉——她神情肃然，那眉眼间的清澈与果敢像是夜空里亮得让人移不开放的星辰。
他低声问：“还有残余的？”
灵玉轻轻颔首，语气柔中带冷：“有几道，藏得深，像是化作了人形，混入学生队伍之中。”
话音未落，她已阖目运力，灵玉之光自掌心扩散如丝织天地，一寸寸浸入残破的书院之中。
淡白光脉犹如蜘蛛网般延伸入地砖墙隙，感应到那看似平静的角落里隐匿的扭曲气息——一瞬，几道妖气如藏得太久的噩梦猛然被揭开，义无反顾地开始躁动挣扎。
“在东厢房。”灵玉眸光一凝，指向书院边角的一片断墙残屋。
两人迅速掠去，身影如风穿林。
那屋前残败的楠树下，几个身着书袍的“学生”正在重拾地面的破碎竹简，神色忙乱，甚至还小声地模仿哭腔，不远处阿远还在大声安抚其他学子，并未察觉异样。
灵玉与墨希几乎同时掠入，灵力未动，气场却骤冷至骨。
她没有动攻击，没有威压，只是轻轻地一句：“你们也曾在这书院学文读字，为何非要行这种伤人之事？”
那几名假学生赫然身形一顿，有一个甚至露出了藏不住的长耳尖和泛青的指骨。
短暂沉默之后，那为首的妖怪“学生”低下头，声音似哽住：“我们……只是想像人一样生活……只是……”
“只是没办法。”另一个咬牙补充，“我们若不混进去，便得死在除妖师的剑下！”
墨希此刻握紧战魂玉，命脉沉稳如山。
他向前一步，不带任何偏见与怒意：“你们本可以选择不杀人。”
那为首的年幼妖怪张了张嘴，似是想辩，却什么都没说。
灵玉眸中光晕流转，忽而收回掌中白芒，转而低声叮嘱：“离开吧，此地不容你们再潜藏。但若日后愿自修人道，九州之间也并非绝无立足之地。”
几只妖怪面面相觑，那一刻目光中不再藏有戾气，而是浓到几乎溢出的畏惧与疲惫。
最终，它们一个个低头，破开夜行，身形化作风影，远远消散于月色尽头。
墨希站在破木窗前遥望它们离去，心头却沉了几分：打赢一场战斗容易，要真正维稳和平，却是刀尖上行路。
“走吧，看陈老师去。”
两人回转主庭的石阶，一路遇见散开的学生，惊魂未定，但因为他们的身影而慢慢稳了神。
其中不少人认出了灵玉，眼中流露出复杂又敬重的神色。
曾经他们对她充满排斥，如今却因她的坚定守护而动容。
陈老师的书房仍然是那般藏书高悬、一尘不染，只是此刻那老树皮般苍黄的脸庞少了几分横眉冷目，多了些思索与疲惫。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断瓦残垣的天井长叹，听闻二人进门，微微转头。
“你们，有话要说？”他问，语气还是惯常的刻板，不过明显少了以往那般咄咄。
灵玉轻轻一礼，如实将情况稟明。
墨希在她身侧言语不多，只静静注视着桌上那摊翻开的诗章，落笔处停在“劫后方安”。
片刻静默之后，陈老师缓缓点头：“是老夫……错看了你。”
他说完这句，罕见地沉了沉语气，道：“既已平乱，那书院之事，我会全力配合。你们……好好做下去吧。”
墨希眉眼间浮现一抹佩服：这位固执一生的老学者终究还是能认人于清白之后。
从书房出来时，院中的星光更亮了几分，如溶化墨色的银彩被泼洒一地。
第二日，灵玉便开始着手布设“学习结界”。
中心广场曾是学子讲读之地，如今成了她施法的核心。
她叫来几名较年长的师兄师姐协助，将灵石安于四角，以玉石为引，构筑出立体的结界结构。
布阵期间，灵玉不断以灵力刻入石地之内，灵纹交错成一片涟漪，像是湖心泛起的初风，轻轻拨动了周围天地之力。
墨希站在边上警戒，他能感受到这结界的不同寻常。
短短一天之内，已有学子陆续进入试炼式的“书阵”里——里面如有妙境，自习之声反复回旋于耳，每念一遍，所学尤深。
昔日困扰学子的《春秋大义》与《妖经札记》，竟隐有顿悟者。
连阿远也忍不住欢呼：“好像能听见先生们的声音在耳边讲课一样！灵玉师姐这结界，活像开了天眼一样神了！”
书院的人气，一点点地回来了。
傍晚时分，星子渐明，夜风再次绕过草木之间。
灵玉与墨希坐在讲堂前几块尚未完全颓塌的石阶上，天地如洗。
她缓缓吐出一口疲惫之气，侧头看他：“我们还能有些时间……休息一下。”
墨希回眸，轻轻笑了笑，还没开口，一阵嘈杂的声音便远远自外院传来，夹杂焦急和重物碰撞的动静。
他眉头微蹙，站起身来，下一刻便转身向声音源头奔去，步伐快得像风撕开夜。
风中传来的异响不似寻常脚步，而像是惊鸟骤起般，拂动树梢碎碎摇落的尘土。
墨希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在灵玉起身的同时已踏出数步，沿着那片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步而去。
衣袂被风掀起，脚下残砖碎瓦发出咯吱碎响，像是踏在心尖的焦虑。
灵玉跟在他身旁，掌心灵潮未散，指尖泛起微光，随时准备迎敌。
穿过半塌的讲堂与修复到一半的偏院，两人很快看到广场角落聚拢着一大群学生，簇在一起，像被惊扰的麻雀。
有的人抱头，有的人低声啜泣，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甚至在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墨希稳住语调往前走，目光一扫，发现角落里倒着几块不稳的石板和被撞翻的书架，乱七八糟地堆作一团。
不远处，有个少年跌坐在地，衣角沾了灰尘，眼睛却死死盯着天地之间那阵还未散尽的残灵之气，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刚、刚刚那边的碑石自己倒了下来，还，好像有、有人影……”一个小师弟语不成句，指着远处残墙边沙哑解释，眼神里满是惊恐，“像是刚才那些妖怪，又回来了似的！”
灵玉眸光一凛，当即踏前几步，蹲下身替那摔倒的学生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一边柔声开口：“别怕，余波未彻，灵力震荡还会影响地气流动。你们现在安全得很。”
她重新站起身，对着围拢的学生们扬声说道：“听好了——这书院是你们读书之地，那些威胁你们的人和妖，我们已经一一查出、处理，不会再让他们有机可乘。”
墨希则走向人群后排，一边稳住声音调息波动，一边向几个年长学生点头示意：“带大家回屋整顿，今晚我会巡院，不会让任何骚动靠近。”
阿远也快步赶来，看到局势之后立刻站定在人群前方，眉一挑，声音拉高几分：“你们怕这怕那的，像什么样子？灵玉师姐和墨希在这儿还没倒下，你们慌什么，怕个屁啊！”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如石像般僵住的人群终于缓缓松开些神经。
几个年纪小的学生抓了抓袖口，怯生生地靠近灵玉：“师姐……我们还能留在这儿吗？”
“能。”灵玉伸手，轻轻抚在那孩子头顶，眼底一派坚定，“只要你们愿读书，这书院就还活着。”
最后一道夜风从他们脚边悄然拂过，把她衣角吹得微微翘起。
而墨希则静静站在她身后，手一松，战魂玉悄然没入袖中，眼里却浮起了新的光。
他低声开口：“我们不能只修城墙、立结界，还得补心里的缺口。”
灵玉看向他，还未作声，他已转身而去。
“我去把旧课本都翻出来，明日你得帮我一件事了。”他说完这一句，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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