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王府幽僻深邃之处,那间书房被层层帷幔严实地掩蔽着,犹如一座遗世独立的神秘堡垒,与世隔绝。角落中,青铜铸就的狻猊香炉静静矗立,炉内升腾起的南海龙涎香,丝丝袅袅,仿若梦幻般的薄纱,在空气中蜿蜒盘绕,将整个空间渲染得馥郁而诡秘。这股香气,好似裹挟着南海的浩瀚深邃,透着无尽的悠远与辽阔之意。
九重锦幔如沉默的卫士,沉沉低垂,为本就静谧的书房更添几分深邃幽谧的氛围。在锦幔投下的暗影里,紫檀木制成的螭纹榻泛着古朴而温润的幽光,榻上那细腻的纹理,恰似岁月精心镌刻的脉络,默默诉说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昔故事。
刘盛斜靠着隐囊,慵懒之态中却隐隐散发着肃杀之气。他右手拇指下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中的和田玉扳指,神情专注,仿佛此刻天地间唯有他与这枚扳指存在。扳指内侧,若隐若现的暗纹,正是代州军镇布防图的拓印。丝丝朱砂沁入玉质,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宛如凝固的血痂,散发出令人胆寒心悸的森冷气息。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氛围中,一名暗卫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潜入房中。他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地低伏,几乎快要贴到地面,尽显极致的敬畏与恭顺。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声音虽细如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昨夜三更时分,三皇子身着便装,神色匆匆地从武安侯别院的角门出来。顾越庭亲自将其送至滴水檐下,二人交谈之际,属下听闻他们提及‘代州粮道’四字。”
暗卫话音刚落,案头的烛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神秘力量猛地冲击,忽地爆发出一朵硕大的灯花。摇曳不定的火光,瞬间映照在刘盛脸上,将他眼角那道细小却狰狞的伤疤照得格外清晰醒目。这道疤痕,是去年春闱时留下的惨痛纪念,刘弘射出的那支淬毒鸣镝,虽未能夺去他的性命,却在他脸上永远地刻下了这道如催命符般的印记,时刻警示着他宫廷斗争的冷血与残酷无情。
刘盛听闻此消息,脸上先是闪过一抹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惊愕之色,那神情仿佛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被投入巨石,瞬间泛起短暂的涟漪。但转瞬之间,他的目光便变得如冰刀般冷冽锐利。他猛地将手中的玉扳指狠狠扣在摊开的羊皮舆图上,位置恰到好处,正好落在代州地界。舆图上“九死之地”四个朱批大字,墨迹鲜亮,仔细端详,竟是精心临摹的太宗御笔。五十年前那场惨烈的雁门关血战,十八万将士拼死浴血奋战,最终血洒疆场,埋骨于此,使得代州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的悲怆与沉重,成为无数人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痛记忆。
刘盛的指尖沿着舆图上的滹沱河道缓缓滑动,河道旁密密麻麻标注着武安侯门生的姓名。他凝视着那些名字,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嗤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我那三皇兄,看来在《代州志》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啊。只是不知他是否清楚,昭荣七年荣国公修筑边靖楼时,那墙基之下,究竟深埋了多少冤魂?”
暗卫听闻此言,后颈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滚滚滑落,很快便浸湿了衣领。他深知刘盛话语背后隐藏的深意,半月前兵部卷宗库那场诡异的走水事件,至今仍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发生。那具焦尸腰间明晃晃的鎏金鱼符,清晰地刻着幽州军械库的独特暗记,仿佛是某个巨大而隐秘阴谋露出的冰山一角,令人不寒而栗。如今细细回想,宁王刘弘门客半月前在醉仙楼吟唱的《胡旋舞辞》,曲调婉转间,竟好似提前奏响的镇魂曲,预示着一场如惊涛骇浪般的风暴即将汹涌来袭。
刘盛沉思片刻,眼神愈发阴鸷,宛如寒夜中闪烁着凶光的狼眸。他缓缓伸出手,拿起朱砂笔,动作沉稳却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笔尖蘸满浓稠的朱砂,宛如饱饮鲜血一般,随后在代州的位置上,重重地勾勒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滴血圆圈。笔锋陡然一转,毫不犹豫地直指武安侯府的方位,冷冷说道:“去安排妥当,让五皇子那位北狄的舅父‘恰巧’拾得一份通关文牒。再从本王新得的龟兹乐伎中精心挑选,务必让她们献上《拓枝》舞。哼,当年程曼卿在幽州献的便是这支舞,这亡国之调,倒要看看三皇兄听了会作何感想。”
就在此刻,窗外陡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厉啸,那声音尖锐凄厉,犹如一把利刃,猛地划破寂静的夜空,令人毛骨悚然。伴随着这声厉啸,案头的烛火仿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威慑,应声熄灭。刹那间,整个书房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黑暗中,刘盛手中的玉扳指反射出一抹清冷的寒光,隐隐映出舆图边缘的小楷:天盛三年,代州刺史陈煜,殁于夜宴。这行小字,宛如一个不祥的谶语,预示着一场围绕代州展开的权谋风暴,正在暗中悄然蓄势,犹如汹涌潮水般,即将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