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在夜风中盘旋,萧云霁将楚夜紧紧搂在怀中,少年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却比任何刀剑更让他心如刀绞。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萧云霁咬破舌尖强提精神,染血的指尖扣住最后一枚金针。
"何方宵小!"
一声清喝划破夜空,十二名白衣剑客如雪鹤般从天而降,剑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残余杀手尽数逼退。为首的女子手持玉箫,眉心一点朱砂在月光下艳如血珠。
萧云霁瞳孔微缩,下意识将楚夜往怀中藏得更紧。那女子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在看清萧云霁面容时突然僵住,玉箫"当啷"一声掉在冻土上。
"寒玉师兄?"她声音发颤,仿佛见了鬼魅。
萧云霁偏头避开她的视线,怀中楚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不断从唇角溢出。他顾不得其他,急忙点住少年心口几处大穴:"莫掌门若还念旧情,请救这孩子一命。"
莫清歌疾步上前,却在距离三尺处猛然停住。她盯着萧云霁与楚夜交握的手——两人腕间浮现出淡金色的缠枝纹路,正是青云门禁忌功法"双生诀"施展后的印记。
"你竟教他练这个?"莫清歌声音陡然拔高,"师兄可知双生诀一旦反噬,轻则经脉尽断,重则——"
"我知道。"萧云霁打断她,低头用衣袖擦拭楚夜额头的冷汗,"但他活着。"
莫清歌深吸一口气,挥手示意弟子们布阵警戒。她从怀中取出青玉瓶,倒出两粒莹白丹药:"先服雪魄丹稳住毒性,此地不宜久留。"
萧云霁接过丹药,却在喂给楚夜时被少年无意识地咬住手指。他指尖一颤,竟舍不得抽回,任由楚夜在昏迷中紧紧含住。莫清歌见状眼神复杂,终是转身吩咐弟子准备担架。
"师兄这些年..."她背对着萧云霁,声音闷在风雪里,"师尊临终前还在寻你。"
萧云霁沉默地抱起楚夜,少年轻得像是随时会消散的雪影。他迈步时突然踉跄,露出后腰处一道陈年伤疤——那是青云门惩戒叛徒的剑痕。
"我早已不是青云门人。"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但这孩子是无辜的。"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行人抵达山腰处的破庙。萧云霁跪坐在草垫上,将楚夜的头枕在自己膝头。莫清歌点燃安神香,看着师兄熟练地给少年施针,手法竟比当年更加精妙。
"他中的是七绝蚀骨散。"萧云霁突然开口,"需要寒玉诀配合金针渡穴才能化解。"
莫清歌猛地抬头:"所以你教他双生诀是为了..."
"以命换命。"萧云霁唇角浮现苦笑,"没想到这孩子反过来用内力护住了我的心脉。"
香炉青烟袅袅,映得他眉目如画。莫清歌恍惚看见十年前那个惊才绝艳的寒玉公子——曾以一柄软剑挑落魔教七长老,却在最风光时叛出师门。
"当年你盗取《寒玉诀》下册,师尊震怒..."她忍不住旧事重提。
萧云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楚夜苍白的脸上。他慌忙去擦,却将血迹抹得更开。少年在昏迷中皱眉,含糊地唤了声"师傅"。
"下册记载的是逆练之法。"萧云霁轻拍楚夜后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能救走火入魔之人...就像现在的他。"
莫清歌如遭雷击。她想起十年前魔教围攻青云门,有六名弟子为护山门强行突破境界,导致经脉逆行。当时失踪的《寒玉诀》下册,原来是被萧云霁偷去救人。
"那为何不解释?"
"解释什么?"萧云霁苦笑,"说我违抗师命私传功法?说我为救人自毁经脉?"他掀起衣袖,露出手腕内侧密密麻麻的针痕,"这些年我试过所有方法,都无法修复他们受损的根基...直到遇见阿夜。"
他低头凝视楚夜,目光温柔得令人心碎:"他体内有罕见的纯阳之脉,恰好能中和寒玉诀的阴寒。我本想...等他武功大成再..."
话音未落,楚夜突然睁开眼睛。少年漆黑的眸子里映出萧云霁憔悴的面容,竟露出满足的微笑:"师傅没哭...真好。"
萧云霁仓皇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楚夜虚弱地抬手,指尖碰到他湿润的下颌:"弟子...不悔..."
莫清歌悄然退出破庙。晨光穿透云层,她望着山崖边凌乱的脚印——昨夜那场厮杀,原来是为了保护这个少年。师兄从未变过,依旧是那个为救他人不惜背负骂名的寒玉公子。
三日后,青云别院。
楚夜在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竹榻上。窗外雨打芭蕉,有人正在廊下煎药,熟悉的药香让他眼眶发热。
"师傅?"
脚步声急促靠近,掀开纱帐的却是莫清歌。楚夜瞬间绷紧身体,牵动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别动。"莫清歌按住他,"你师傅去采雪莲了,明日才回。"
楚夜警惕地盯着她:"你们...对师傅做了什么?"
莫清歌不答,反而掀开他衣领查看伤势。当看到少年锁骨处淡金色的缠枝纹时,她叹了口气:"双生诀一旦结成,生死同命。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楚夜抿唇不语。他当然知道——昨夜强行运转双生诀时,那些涌入脑海的破碎记忆:雪地里独行的白衣少年,刑堂上刺骨的冰水,还有...六个昏迷不醒的同门。
"我师傅他..."楚夜声音沙哑,"真的是青云门叛徒?"
莫清歌取出一个褪色的剑穗放在他掌心。穗子上的白玉坠刻着"霁"字,边缘有干涸的血迹。
"这是寒玉公子的信物。"她轻声道,"十年前魔教夜袭,他为救六个走火入魔的弟子,盗取禁术逆练寒玉诀。结果..."
"结果怎样?"楚夜攥紧剑穗。
"救活了五人,自己却经脉尽断。"莫清歌望向雨幕,"师尊盛怒之下将他逐出师门,却不知那六人中的最后一个..."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楚夜,"就是你父亲,楚江。"
楚夜如遭雷击。他父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只说救命恩人姓萧...
雨声忽然变大,竹帘被风吹得噼啪作响。莫清歌起身关窗,没看见少年眼中翻涌的情绪。楚夜摸向心口——那里跳动着两颗心脏的韵律,是双生诀最隐秘的联结。
他知道师傅为何总在月圆之夜独自饮酒,为何看见青云门徽记时会下意识躲避。那些沉默的守护,克制的温柔,原来早在十年前就已埋下种子。
"我要见他。"楚夜挣扎着坐起来,伤口崩裂染红纱布,"现在就要。"
莫清歌按住他肩膀:"你师傅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所以他就要躲着我?"楚夜突然提高声音,"用那种...那种看替代品的眼神看我?"话音未落,他猛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色血丝。
门"砰"地被推开,萧云霁浑身湿透站在门口,怀中紧抱着冰玉匣。他看到楚夜咳血的模样,脸色瞬间惨白,连匣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阿夜!"
楚夜抬头,第一次看清师傅眼里的恐惧。那不是对往事的愧疚,而是即将失去重要之人的绝望。所有猜疑突然变得可笑——若萧云霁只把他当作赎罪的工具,又怎会甘愿同生共死?
雪莲从摔碎的玉匣中滚出,沾满泥水。萧云霁僵在原地,看着楚夜掀开被子,踉跄着向他走来。少年每走一步都在流血,却固执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襟。
"师傅骗我。"楚夜额头抵在他肩上,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衫,"你说过...师徒之间...不该有秘密..."
萧云霁颤抖着环住他,像抱住易碎的瓷器。雨声淹没了莫清歌的叹息,她悄悄退出房间,留给他们一方天地。
"我怕你恨我。"萧云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当年我没能完全救活你父亲...他三个月后还是..."
楚夜抬头吻住了他。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吻青涩又鲁莽,却让萧云霁瞬间溃不成军。少年捧着他的脸,指尖擦去那些冰冷的雨水,或者泪水。
"我父亲的书房里..."楚夜喘息着说,"一直挂着半幅字——'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现在我终于知道...那是写给谁的。"
萧云霁闭上眼,十年前楚江临终时的话言犹在耳:"萧师兄...我儿若有缘遇见你...请代我..."话未说完便咽了气。如今那个婴孩已经长成执拗的少年,正用炽热的目光烧灼着他所有防线。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两人交叠的身影。楚夜腿软跪倒,连带萧云霁一起跌坐在潮湿的地板上。少年伏在他耳边,呼吸灼热:"双生诀的最后一式...师傅还没教我。"
萧云霁猛地收紧手臂。那是套双修功法,需灵肉交融才能圆满。他原打算带进坟墓的秘密,此刻被少年直白地剖开。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楚夜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金色纹路在皮肤下隐隐发光:"这里跳动的每一分...都想与师傅同频。"
雨声渐歇,一缕月光穿透云层。萧云霁望着少年倔强的眉眼,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当他将最后一丝内力渡给垂死的楚江时,婴儿的啼哭穿透血腥气,成为黑暗里唯一的亮色。
或许命运早已写下伏笔,只等他们走到这个雨夜。
"我教你。"萧云霁终于妥协,低头吻去少年唇角的血痕,"但你要答应我...活下去。"
楚夜在疼痛中绽开笑容,像雪地里不灭的火种。窗外,莫清歌默默放下准备敲门的手,转身走入渐亮的晨光中。竹叶上的雨滴坠落,打碎了两道依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