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邶离去的第七日,洛小九在药炉前打了个盹。炉火映着她眼下的青影,药香里混着淡淡的焦苦——这已是今日煎废的第三副药。
"咳咳...小九?"幔帐里传来虚弱的呼唤。
她急忙拭去额前汗珠,端起药碗轻声道:"姨娘,药好了。"
邶母枯瘦的手腕从锦被中伸出,却在触及碗沿时猛地一颤。
药汁泼洒在被面上,晕开一片暗色。
"邶儿...是不是回来了?"老妇人浑浊的眼里突然泛起亮光,"我听见他的脚步声..."
洛小九鼻尖一酸。院外分明只有落叶打着旋儿掠过青砖的声响。
洛小九将药碗轻轻捧到邶母唇边。药汤映着窗棂透进的薄光,在她眼底晃出一圈浅金色的涟漪。
"姨娘,再忍几日。防风邶临行前说了,极北的千年雪莲就快开了..."
邶母枯瘦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温度烫得惊人。
老人浑浊的眼底忽然泛起奇异的光彩:"我的邶儿啊...从小就是这样,看着散漫,心里比谁都重情。"
药汤的热气氤氲了洛小九的眼眶。
她看见邶母无名指上那枚褪色的银戒,听说那是当年防风家主求亲时送的,如今倒是……。
"等那孩子回来..."邶母突然用力攥紧她的手,"你们就在这株老梅树下拜堂可好?我箱底还收着当年..."
话音戛然而止。老人剧烈咳嗽起来,指间的力道却丝毫不松。
洛小九慌忙去扶,却摸到她后背嶙峋的骨头,单薄得像张随时会碎的纸。
"好。"洛小九将哽咽咽回去,笑着把邶母散落的白发拢到耳后,"到时候您可得坐在上首,受我们三拜。"
忽然,府外传来一阵嘈杂,一个家奴匆匆来报:“小九姑娘,城西药铺遭袭,有人放火烧了您常去的‘百草堂’!”
洛小九心头一紧,那里存着她特意备下的珍稀药材,若毁了,邶母的药便断了。
“我亲自去看看,你替我照看姨娘”她抓起药神鼎便往外跑,却未察觉身后家奴眼底闪过一丝诡光。
洛小九赶到城西时,药铺已烧成废墟。她正焦急翻找残存的药匣,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小九。”
洛小九猛然回头,竟见防风邶立于巷口,眉目温柔地望着她。
“防风邶?你怎么回来了?”她惊喜上前,却又猛地顿住——不对,他明明去了极北,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防风邶”微微一笑,想要伸手抚上她的脸:“母亲病危,我来接你。”
她心头剧震,下意识后退,“你到底是谁?”却见“防风邶”的指尖泛起一丝诡谲的灵光向她而来!
是摄魂术!
洛小九只觉得头脑发昏,她狠咬舌尖,血腥气冲散幻术,眼前“防风邶”的面容如水纹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银面具,玄衣如夜,一个洛小九从未见过的男子。
“小九姑娘,何必挣扎?”他叹息一声,袖中飞出一道锁灵链,瞬间缠住她的手腕,“你若乖乖跟我走,防风夫人自会平安无事。”
她瞳孔骤缩:“你对她做了什么?!”
鬼方羽不答,只抬手指向防风府方向。
洛小九顺着望去,竟见府邸上空隐约浮着一层血色结界——是噬魂阵,一旦发动,邶母必死无疑!
她浑身发冷,颤声问:“你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
鬼方羽淡淡道:“只要你消失,相柳,自会回归天命所指之路。”
锁灵链越缠越紧,洛小九死死攥着药神鼎,指节发白。
她忽然笑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断了他的念想?”她抬眸,眼底映着鬼方羽冷漠的脸,“相柳是什么性子,你们鬼方氏……还能决定他的人生?”
鬼方羽一怔。
下一瞬,她猛地将药神鼎砸向地面——“轰!”
鼎中药液炸开,毒雾弥漫,鬼方羽急退数步,再抬眼时,洛小九已咬破手指,以血画阵!
“同命蛊相连,我若重伤,他必感知!”她嘴角溢血,却笑得决绝,“你们敢赌吗?”
鬼方羽眼神骤冷,终于彻底失了耐心。
他抬手结印,一道金光自天际劈下——
“那便看看,是他来得快……还是我的‘溯光术’送得远!”
洛小九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置身大荒极西之地的流沙山。
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黄沙。狂风卷着沙粒呼啸而过,在裸露的岩石上刻出狰狞的纹路。烈日灼烧着每一寸土地,连空气都在高温中扭曲变形。
这里没有绿意,没有生机,甚至连一只蝎子、一条毒蛇都看不见,连最顽强的生灵都放弃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洛小九站在沙丘上,喉咙干得发痛。她的裙摆早已被风沙撕扯得破烂不堪。
"别白费力气了。"鬼方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流沙山外有上古禁制,便是相柳亲至,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洛小九没有回头。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一线模糊的天光——那是自由的方向,是防风邶可能存在的方向。
她一定会逃出去。
鬼方羽的落脚处是这片死亡之海中唯一的绿洲。一泓清泉从石缝中渗出,在沙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泉水旁搭着简陋的草棚,勉强能遮挡毒辣的阳光。
洛小九蹲在水边,看着水中自己憔悴的倒影。她忽然想起防风邶临行前,将药神鼎再三嘱咐说的话:"若遇危险,用它或可保命。"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好像是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有你在,我哪需要这些?"
现在想来,真是天真得可笑。
她拿出药神鼎,从身上拿随身所带的药材——几株干枯的灵草,一小包朱砂,还有几颗颜色艳丽的毒果。这些都是她平日随手收集的,原本打算做成漂亮的毒丸逗防风邶开心。
"漂亮有什么用......"她攥紧手中的毒果,汁液从指缝间渗出,将沙地腐蚀出细小的坑洞,"要能杀人才行。"
从那天起,洛小九开始疯狂地调配毒药。
她将朱砂混入毒果汁液,把灵草碾碎成粉,甚至不惜割破自己的手腕,以血为引。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毒液反噬时,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被千万根钢针穿刺;皮肤溃烂又愈合,留下一道道狰狞的疤痕。
鬼方羽冷眼旁观,直到某天发现她倒在血泊中,嘴角还挂着疯狂的笑意。
"你疯了?"他一把拽起她的衣领,"同命蛊只能保你不死,可没说能让你免受折磨!"
洛小九咳出一口黑血,却笑得更加灿烂:"怎么......鬼方氏的人......也会心疼猎物?"
鬼方羽银面具下的眉头紧锁。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有种可怕的偏执——为了回到相柳身边,她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
"随你。"他最终松开手,转身走入风沙中,"但别忘了,你若是死了,相柳只会更痛苦。"
洛小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擦去唇边的血迹。
她当然不会死。
她要活着,活着等到那个小妖怪来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