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的灯光很暗,像是刻意要营造出一种忧郁的氛围。覃枫眠站在自己画作的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些已经泛白的疤痕。这是她第一次个人画展,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窒息》,丙烯画,2023年。"一个清澈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覃枫眠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孩正凝视着她的画作。女孩有着柔顺的黑发和精致的五官,但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青黑,像是长期失眠的痕迹。
"你喜欢这幅画?"覃枫眠问道,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沙哑。
女孩转过头,眼神中闪烁着某种覃枫眠熟悉的东西——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它让我想起我家的窗帘,"她轻声说,"小时候我被关禁闭时,就只能看着那样的光影变化来计算时间。"
覃枫眠的心猛地一缩。她画这幅画时,的确是在回忆自己被锁在黑暗储藏室里的童年。
"我叫李梦瑶。"女孩伸出手,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与她的忧郁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覃枫眠。"她简短地回应,却没有伸手。她不喜欢肢体接触,从来都不。
李梦瑶并不介意,只是将手收回风衣口袋。"你的画都很痛苦,"她环顾四周,"但也很美,像是把伤口变成了艺术品。"
"因为它们就是我。"覃枫眠低声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陌生人说这些,但李梦瑶的眼神让她无法说谎。
画廊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两人同时抬头。李梦瑶轻笑了一声:"这地方真该修修电路了。"
"或者就这样坏掉也不错。"覃枫眠喃喃道。她今天来画廊前,已经写好了遗书。抑郁症像一只无形的手,已经扼住她的喉咙太久了。
李梦瑶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她向前一步,近到覃枫眠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你也是这么想的?"她几乎是耳语般问道,"我今天来这里,原本是打算看完最后一个展览就..."
她没有说完,但覃枫眠完全明白了。她感到一阵眩晕,原来站在她面前的,是另一个想要结束生命的灵魂。
"为什么?"她不禁问道。
李梦瑶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族责任...简而言之,一个金丝笼里的故事。"她指了指覃枫眠的画,"至少你能用画笔表达你的痛苦,而我连哭都要选对时间和地点。"
覃枫眠突然感到一阵愤怒,不是对李梦瑶,而是对那个把她逼到这种境地的世界。她抓起李梦瑶的手腕——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主动触碰别人——拉着她走向画廊最里面的小房间,那里陈列着她最私密的一组作品。
"看,"她指着那些扭曲的自画像,"这是我十二岁时的样子,那时我父亲认为打我能让我'更像一个男孩'。"她又指向另一幅,"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自杀后的自画像,十六岁。"
李梦瑶的眼睛湿润了,但她没有移开视线。她轻轻抚过画框,仿佛能通过这种方式触摸到覃枫眠的痛苦。
"我们不一样,"覃枫眠说,"你的笼子是金子做的,但至少...至少你还活着。"
李梦瑶突然转身面对她:"那你呢?你还想死吗?就在今晚?"
覃枫眠沉默了。她口袋里的安眠药瓶似乎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不如这样,"李梦瑶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我是摄影师,下周三我有个拍摄项目,需要一个有故事的面孔。来当我的模特吧,之后...之后如果你还想结束一切,我不会拦你。"
覃枫眠接过名片,上面烫金的字体写着"李梦瑶摄影工作室"。她本该拒绝的,但李梦瑶眼中那种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光芒让她无法说出"不"字。
"为什么是我?"她最后问道。
李梦瑶已经转身离开,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因为你的眼睛里有我想要捕捉的东西——那种即将熄灭,却又挣扎着想要再亮一次的光芒。"
覃枫眠站在空荡的画廊里,看着李梦瑶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最终把它往深处推了推。也许,只是也许,她可以等到下周三之后。
---
雨水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覃枫眠坐在高脚凳上,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她已经第三次来当李梦瑶的模特了,却依然不习惯被这样专注地凝视。
"别动,"李梦瑶从相机后面探出头来,"就保持这个姿势,你看向窗外的眼神...太完美了。"
覃枫眠强迫自己静止。窗外的雨模糊了城市的轮廓,让她想起小时候被锁在阳台上的那些雨天。寒冷、潮湿、孤独。
"你在想什么?"李梦瑶按下快门,轻声问道。
"小时候的事。"覃枫眠简短地回答。
李梦瑶放下相机,走到她身边。今天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要说说吗?有时候...说出来会好受些。"
覃枫眠摇摇头,却在下一秒发现自己开始讲述那些从未对人提起的往事:"我父亲是个失败的艺术家,他把所有挫折都发泄在我和母亲身上。我八岁那年,母亲终于受不了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他的怒火。"她抬起手,不自觉地抚摸右眉骨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这是我十二岁生日那天他留给我的'礼物',因为我在学校美术比赛中赢了他最得意的学生。"
李梦瑶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温暖而柔软。"我父亲从不打我,"她低声说,"他只是...从来不在场。我的整个童年,他都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忙着扩大他的商业帝国。而我母亲,她更关心我在社交场合的表现是否完美,是否能成为她炫耀的资本。"
覃枫眠惊讶地发现,李梦瑶的手在微微颤抖。"所以你才..."
"所以才想逃离?"李梦瑶苦笑,"不完全是。上个月,他们为我安排了一门婚事。陈家的独子,三十二岁,据说在华尔街很成功。"她的声音变得尖锐,"我甚至没见过他,但下个月我们就要订婚了。因为'这对家族生意有利'。"
覃枫眠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她反握住李梦瑶的手:"你不能拒绝吗?"
"用什么理由?"李梦瑶摇摇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按照我父母的计划,我早该结婚生子了。他们容忍我玩摄影这么多年,已经是极限。"
雨声渐大,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亲密感。覃枫眠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李梦瑶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嘴唇微微泛着粉色光泽。
"我想画你。"这句话脱口而出。
李梦瑶惊讶地眨眨眼:"什么?"
"我...我想为你画一幅肖像。"覃枫眠解释道,突然感到一阵羞涩,"你的面部轮廓很特别,光影变化很...美。"
李梦瑶的嘴角慢慢上扬:"我很乐意当你的模特,画家小姐。"她调皮地行了个礼,"不过这次轮到我提条件了。"
"什么条件?"
"让我看看你平常创作的地方。"李梦瑶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想看看那些没在画廊展出的覃枫眠。"
覃枫眠的公寓小而凌乱,画布、颜料和空咖啡杯随处可见。李梦瑶却像是进入了一个宝藏洞穴,兴奋地查看着每一幅未完成的作品。
"这些太棒了,"她由衷地赞叹,"比你在画廊展出的还要...真实。"
覃枫眠站在一旁,紧张地绞着手指。没有人来过她的公寓,更没有人看过这些她不愿公开的私人创作。那些画布上满是扭曲的人形、破碎的家庭场景和黑暗的抽象图案。
李梦瑶停在一幅小画前,那是唯一一幅色彩明亮的作品——一朵在混凝土裂缝中生长的小花。"这是...?"
"没什么,"覃枫眠迅速走过去想把画拿走,"只是随手涂的。"
李梦瑶却轻轻按住她的手:"它很美。像是...希望。"
两人的手在画布上方相触,覃枫眠感到一股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抬头,发现李梦瑶的脸近在咫尺,能清晰地看见她瞳孔周围那圈浅褐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