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阮知微开始偷偷的观察江叙白，不经意间与他偶遇，有时还会隔着茫茫人海悄悄偷看他一看。
渐渐的，有江叙白的地方，也会出现阮知微的身影。
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时候，她偷看了他一次又一次。
七夕节这天，学校放了一天假。
“哗”
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刺破了凝重的空气。
"你再说一遍？"江父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江叙白站在书房中央，背挺得笔直，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处，遮住了他微微发颤的手指。
"我说，我想参加下个月的市级作文比赛。"
"作文比赛？"江父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红木桌上，"你物理竞赛的模拟卷做了吗？化学实验报告写完了吗？"
"都完成了。"江叙白的目光落在父亲身后书架上那排经济学著作上，"但我想——"
"你想什么？"江父猛地站起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江叙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高二就要分科了，你现在应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理科上！作文比赛？那有什么用？"
江叙白沉默半晌，只感觉喉咙发紧。
他想说文学对他而言不只是消遣，想说那些文字如何在他孤独时给予慰藉，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
"你看看你这次月考的成绩！物理年级第十，数学第十五！这样的成绩怎么考清华？"江父的声音越来越高，"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您像我这个年纪时已经自学完高中课程了，我知道。"江叙白打断父亲，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不喜欢文学，可我的母亲不正是因为这而离开你的吗。"
这句话像导火索，瞬间引爆了江父的怒火。
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有一块擦过江叙白的额头，留下一道红痕。
"滚出去！"江父指着门口，"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再回来！"
江叙白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去拿挂在门后的书包。
他重重地摔上门，将父亲的咆哮隔绝在身后。
雨，下得更大了。江叙白站在公寓楼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打湿了校服领口。
他没有伞，也不想回去拿。
他想，去图书馆吧——只有那里能让他暂时逃离这一切。
城南阳光福利院的梧桐树下，阮知微正在给孩子们念《小王子》。
她声音很轻，像三月掠过花瓣的风，温暖又舒适。
"姐姐，你的王子在哪里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问道。
其他孩子咯咯笑起来，阮知微的耳尖瞬间红了。
素描本从膝头滑落，被风吹开的纸页间，隐约可见一个穿校服的清瘦背影。
“就你会说。”她捏了捏那个小女孩的鼻子，笑了笑。
“好了，姐姐该走了。”
"那……知微姐姐，下周还来吗？"小女孩拽着她的衣角，仰着脸问道。
阮知微蹲下身，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来啊，肯定会来的。”
和孩子们告了别，站在福利院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雨丝已经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她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一个素描本和一把黑色的雨伞。
李奶奶追出来，手里举着一把印着向日葵的折叠伞。
“微微，带上这个吧！”
"不用了李奶奶，我有了，而且图书馆很近。"阮知微笑着摆摆手。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黏在额头上有些痒。阮知微没有擦，只是加快了脚步。
回程的公交车上，阮知微把素描本抱在胸前。
车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好，她突然想起那个下雨天——少年把伞塞给她，自己淋着雨走向相反的方向。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他。
阮知微到达图书馆时，头发已经湿透了。她站在入口处拧了拧发尾的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阅览区。
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有些失落，却又呼出一口气。
没事，也没白来，至少还能读会儿书。
阮知微自我安慰，可心中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阮知微在文学区转了一圈，没找到想看的《新月集》。
她踮起脚尖查看最上层书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转头看去，角落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江叙白。
少年低着头，碎发垂在额前，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人像一幅静止的画。
阮知微的心跳突然加快。她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朝那个方向靠近。
也许是因为今天福利院的孩子们特别粘人，让她心里软成一片；也许只是因为周围没什么人，给了她平时没有的勇气。
她假装在附近的书架找书，实则偷偷观察着他。
江叙白看书时眉头微蹙，偶尔会用笔在书上做记号，专注得仿佛与外界隔绝。
阮知微鼓起勇气，准备去拿他旁边书架上的《百年孤独》。
就在她伸手的瞬间，江叙白突然站起身，两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阮知微慌忙后退，却不小心绊到了帆布包。一摞书哗啦啦倒下来，最上面的《飞鸟集》正好翻到某一页。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秒。
江叙白蹲下身捡书，阮知微也赶紧帮忙。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对不起，我..."阮知微抬头时呼吸一滞。额角带伤的少年近在咫尺，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
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和薄荷香皂的气息。
江叙白松开手后退半步："下次注意。"他的声音很冷，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公式。
图书管理员闻声赶来时，阮知微已经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书籍。
她的素描本摊开在脚边，江叙白弯腰去捡，目光无意间掠过纸页——那上面竟画着一个模糊的少年的背影。
"你的本子。"江叙白把素描本递过去，指节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阮知微接过本子的手微微发抖："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急忙补充："上次在医务室..."
其实她特意隐瞒了那晚小巷的事。
江叙白皱眉。他确实记得刚开学时送过一个晕倒的女生去医务室，但当时他没有仔细看。
"是你啊。"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
图书馆里的风扇嗡嗡的吹着，吹动书页。
"你也看泰戈尔？"江叙白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一点。
知微愣住了，这是江叙白第一次这么对她说话。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本翻开的《飞鸟集》上，正好是她最喜欢的那首诗：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我喜欢这句。"她轻声说，不确定他是否听得见。
江叙白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女孩。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脸色白到几乎透明。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有几缕不听话地垂在耳边。
"为什么？"他问，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好奇。
阮知微没想到他会追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因为...痛苦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的可能性。"
江叙白怔住了。他想起刚才和父亲的争吵，想起母亲离开的背影，想起无数个独自在图书馆度过的周末。
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一句话就戳中了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空气寂静了良久。
阮知微以为对话到此结束，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他又说："泰戈尔的《新月集》在那边第三排书架。"
阮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他怎么知道她在找《新月集》？
像是读懂她的疑惑，江叙白指了指她手里的借书卡："上周五你借过一次。"
原来他也注意过她。这个认知让阮知微的跳漏了一拍。
他们并肩走向诗歌区，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带。
江叙白伸手取下《新月集》递给她，书页间飘落一张书签。
阮知微弯腰捡起，发现是一张手绘的枫叶，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秋叶飘零，不逢春。"
"你画的？"她问。
江叙白接过书签，眼神暗了暗："嗯，很久以前了。"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阮知微感觉他周身又竖起了那道无形的墙，将刚才短暂的温和隔绝在外。
阮知微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那句"不逢春"。
她突然很想告诉他，春天也许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平行的金线。
阮知微鼓起勇气指了指他额角的伤："要不要去医务室？图书馆三楼有..."
"不用。"江叙白打断她，转身向座位走去。
直到他经过她身边时，却发现女生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一片创可贴。
"至少...贴上这个吧。"阮知微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伤口沾到灰尘会感染的。"
江叙白怔了怔。他想起上次在医务室，校医也是这样絮絮叨叨地叮嘱。
不同的是，眼前这个女生的眼睛亮得惊人，让他想起福利院窗台上的玻璃糖纸。
"随你。"他终于说。
阮知微踮起脚时闻到他衣领上的皂角香。
创可贴贴上伤口的瞬间，江叙白下意识偏了偏头，她的指尖只来得及擦过他的眉骨。那触感像蝴蝶振翅，转瞬即逝。
"我叫阮知微，高一（7）班。"她后退两步，突然很正式地自我介绍。
江叙白看着这个奇怪的女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强调班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图书馆的闭馆铃声响起。
"江叙白。"他最终说道，拎起书包走向出口，"（4）班。"
暮色四合时，阮知微坐在家中床上翻开日记本。
铅笔在纸页上轻轻摩擦："2021年3月20日，春分。今天，他又帮了我一次。"
她停顿片刻，又添上一行小字："他好像永远都记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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