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白榆镇在南方，雨季很快降临。连续几天，大雨倾盆，空气都泛起潮湿的泥沙味。

陈小满趴在桌子上，眼眸低垂，摆弄着手中的笔，无聊地转两圈。她老是期盼下雨，总有股她喜欢的味道。她也不懂怎么描述，就暂且称它为“雨味”吧。

“哈……”陈小满打了哈欠，自习课无事可做，她随意伸个懒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鸡皮疙瘩瞬间起来。

游盈知戳戳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好。

高老师倒也没跟她计较，他环视一圈，声音宏厚:“游盈知，来我办公室一趟。”

“啊？”游盈知不明所以，起身走过去，高老师把她领走了。

刚出教室，班里顿时叽叽喳一片。

“不会犯事了吧？”

“我去，她是不是要打我们小报告？”

“把‘我们’改成‘我’，做贼心虚也没必要这样吧，放心，她不告你我告你。”

“草。”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水晶似的雨滴半挂在叶子上，没撑多久就坠落泥地。

陈小满神情恍惚，离火灾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好像有了个朋友，有了新的班级，离那些烦人的“同学”好远……

一切都在改变。

游盈知面色阴沉地走进教室，和她玩的好的人直接把她拽过来，问她：

“高二娃叫你去干啥？”

她勉强笑了下，“没什么，接个电话而已。”

说完，她也不管对方想追问的表情，径直回到桌位坐下。

思绪抽回，陈小满转头看到游盈知，吓了一跳：“你回来了？老师叫你去干嘛啊？”

游盈知脸色早就恢复正常，闻言头也不抬：“他说我考试下降，问我有没有分心。”

“哦……”

陈小满总感觉不太对劲，撑着脸一瞬不瞬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多问，好像要把她盯出个洞，看看里面藏着什么鬼。

“啧。”游盈知被她盯地不耐烦，忽然伸手，把她头摆正。

意外之料的触碰让陈小满愣住，反应过来后，耳朵不受控制的泛红。

“别看了。”

夜幕笼盖白榆镇，游盈知打一把伞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她挑眉，让陈小满过来。

她快步跑到游盈知面前，自然的钻进伞下。

一路上，她们沉默不语，氛围古怪。游盈知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陈小满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睛偷偷观察她，却除了生气什么也看不出来。

“好了，就在这儿分开吧，伞给你。”游盈知语气淡淡，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梧桐树遮挡住路灯，陈小满不解，“我们家不是顺路么，你把伞给我你怎么——”

游盈知冲出伞，雨滴砸落头发，她随手搭向一个人肩膀，那人应该是她的朋友，游盈知和那人加快速度走了。

“办。”

一个人回家，陈小满漫步在积水的道路上，裤腿有些湿，她毫不在意，灯光把影子拉长，像看她可怜，给个影子陪着她。

她好像有个朋友，又好像从来没有。

“滴答滴答……”

雨水不断敲击玻璃，陈小满疲惫的倒在床上，床单陷进去一个大坑。眼前渐渐模糊，最后黑下。

这一觉睡得并不熟，雨依旧下着，陈小满悠悠转醒，缓缓睁眼。

她抓起手机，强光刺的眼睛生疼，陈小满眯一会儿，适应后看了下时间。

01：32

一点半了啊……

陈小满准备继续睡觉，可手机却发出“叮”的一声，她不耐烦的哼唧，再次睁眼，光照亮她疑惑的表情。

游盈知给她发了条短信：

明天早上没空陪你上学，对不起。

陈小满点开，除了这句轻飘飘的话，没有一点解释。

神经，她把头闷被子里，气鼓鼓的想：你是没空还是要陪你的“好闺蜜”啊!嫌我烦直说不行啊？大不了绝交!

越想越委屈，陈小满气不过，手机敲地啪啪响：

不用说对不起，绝交吧！

不行不行，太绝情了。

刚打热乎的字又一个个删除，思来想去，又重新打出：

你真没空？谁信你，你不用和我道歉，如果你不想和我玩了，可以直说，我不会缠着你。

发送键还没按，游盈知好像发现她还在线，发了个“？”

还好意思发问号!这么晚了谁理你!

聊天框再次弹出新消息。

你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

陈小满秒回，忽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倒贴，后悔地拍拍头。又忍不住问：

你今天什么意思？

家里有点事，要快点回去，那个人是我表妹。(对不起jpg)

真的？

千真万确，小的要有半句虚言，明日便提首相见。

“噗呲”，陈小满对着手机傻笑，等等，不对劲，她一整个晚自习都待在学校，怎么知道家里面有事？

你怎么知道你家里有事？

早上知道的。

早上知道的？你搞笑呢，早上跟个没事人一样，晚自习拉着个脸色不知道摆给谁看，你确定是早上知道的？

……

不要装瞎。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是一道闪电劈过头顶，一瞬间迷雾消散，陈小满鬼使神差的打下：

你现在在哪？

鞋尖踏出水花，泛起圈圈涟漪。雨从未停过，豆大雨滴借风飘进伞中。

在家。

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光线划开漆黑夜景，给她一条光明坦荡的通道。

晚自习的时候，老师叫你去干嘛。

衣服半湿，她盲目寻找着，不安和恐慌填充至四肢百骸。

不是和你说了过了吗。

撒谎。

她从没那么慌过，有些东西渐渐破土。

没有，你不信我吗？

对，你没撒谎，但高老师不止说了这件事对不对!

一个荒唐的念头出现，她改变方向，朝荒凉小道跑去。

很晚了，睡觉吧。

聊天框不再弹出新消息，第六感告诉她：

有问题。

陈小满抽丝剥茧梳理今天的疑点:

高老师晚自习把她叫出去，游盈知回来后脸色阴沉，很显然她知道了什么心情很不好。

家里有事？如果她没说谎，那她今晚很有可能会和家里人闹矛盾。

而她骗我，就是不想就是不想让我知道。

“明天早上没空陪你上学，对不起。”她说明天早上没空陪我上学，说明不是请假，因为如果是请假的话，她会直接说明天早上请假。

不是请假，就说明家里没有要外出，但她却没空陪我上学，这不可能，我们家顺路，再怎么样都是有空的。

只剩下一个可能:她离家出走了。

脚下踩着泥泞不堪的小路，眼前空间豁然开朗，手电筒照在凉亭正中央，游盈知闷头趴在圆桌上。

刚才的急切一瞬间烟消云散，陈小满定定站在游盈知面前，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游盈知抬头，瞳孔猛然缩小，嘴巴微张，满脸写着惊讶。她起身，“你怎么来了？”

陈小满不说话，静静走过去，猝不及防抱住游盈知。

游盈知愣了好久才放应过了，伸开双臂轻轻回抱，又把她推开。

“撒谎精。”陈小满自顾自坐下，这个亭子是之前游盈知带她来的秘密基地，好像每个人童年时都有一个。

“对不起嘛。”游盈知强撑着笑，陈小满幽幽望着她，沉默等她解释。

游盈知深吸一口，她什么都不想说，重新趴回去，试图让陈小满知难而退。

既然不想说，陈小满也不逼她，阴雨连绵不绝，她注视游盈知，她忽然想:如果游盈知不想说，她可以在这等到天亮。

“其实也没什么，嗯……就是和我舅舅吵架了。”

“我矫情吧，受不了跑出来，等他消气我就回去。”

陈小满安静地听着，好奇问了一句:

“你和你舅舅住吗？”

“……”

她声音闷闷的，不冷不淡“嗯”一句。

“我舅舅说，想让我去住寄宿学校，可能要离开白榆镇了。我不想去……”

说着，游盈知越来越觉得委屈，声音不由带了一点哽咽。

“你不和爸妈住一起吗？”陈小满话音刚落就明白了，可惜已经来不及收回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久到陈小满以为游盈知不会再说话，不由懊恼自己怎么那么不会说话。

“他们死了呀，”游盈知尽量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不会再管我了。”

她想安慰游盈知，可她嘴笨，嗓子好像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呼……”游盈知眼里蓄满泪水，滚烫温热，她尝到丝丝咸味。尽力挤出一个笑，“陈小满，你别可怜我好不好？”

陈小满有些愣神，世界在此刻失焦，唯一清晰的轮廓在她瞳孔烙下印记，她说:

“好。”

眼前景象回归原位，陈小满直视游盈知，在一瞬间，她们好像是一样的。她不自然撇开眼。

狂风将雨夜掀翻，她寻着游盈知的只言片语，探寻墨色瞳孔的秘密。

游盈知渐渐恢复平静。眸中光点在静谧黑暗的夜里，成了指引心跳的灯塔。

“对不起啊，让你莫名其妙当我撒气桶了。我…………”

她观察陈小满的脸色，有些纠结的抠手指，过了好一会都没有下文。

算了，不熟。

陈小满好像了解一些只有她知道的事，这感觉很奇怪，不像不小心听到别人的秘密那种负担。如果要形容，抽象一点，像心脏塞满一大团棉花，柔软的触感撑得肿胀难受，又不停摇晃，却想让它一辈子都不要停。

陈小满忽然有些不确定，如果不止她知道呢？如果她不是独一无二的呢？顾不上思考，她脱口而出:

“还有人知道么？”

“没了，这种事又不是什么能随便告诉的。”游盈知笑的比哭还难看，陈小满心里却泛起怪异的欣喜，这不正常，不应该这样。

大雨覆盖白榆镇，陈小满偷偷睁眼，游盈知睡颜安静，从未注意过她。陈小满出神的望着，发呆。心跳加速，震地胸口闷疼。

“扑通……扑通……”

雨声把一切嘈杂消音，独留下迷路的心跳。

很巧，写这章时我这边刚好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