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急行军
天色微明，山林间还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露水在草尖凝结，像细碎的珍珠，折射出朦胧的光。李必华蹲在潺潺溪边，双手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用力扑到脸上，瞬间驱散了残留的睡意。就在这清爽之感还未完全在脸上散开时，一阵尖锐的哨声骤然划破晨雾，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扎进她的耳膜。
她条件反射般，迅速伸手抓起靠在石头旁的老套筒，动作敏捷而熟练。水珠顺着枪管不断往下淌，在初升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五彩光芒，恰似一串坠落的星星。
“全连集合！”杨大姐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比哨子的声响还要响亮几分，“白匪咬上来了！”这一声呼喊，瞬间打破了营地原本的宁静，整个营地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沸腾起来。
战士们脚步匆匆，一边朝着集合地点奔跑，一边争分夺秒地往干粮袋里塞炒面，那炒面散发着质朴的香气，是他们接下来行军的能量来源。有的战士甚至把还没编完的草鞋随手别在腰带上，那草鞋的草绳还散发着淡淡的草香。李必华半蹲在地上，快速地系紧绑腿，不经意间，她看见李伴农正神色专注地检查机枪班的弹药。他的模样极为认真，每拿起一颗黄澄澄的子弹，都要在掌心细细地掂一掂，仿佛在掂量着每一颗子弹的分量，又像个吝啬的账房先生在数着自己最珍贵的财宝。
“每人五发！”他抬头，目光正好对上李必华的视线，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不容置疑，“省着用。”那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带着几分严峻和坚定。
队伍很快踏上了征程，眼前的山路陡峭得仿佛一架垂直的梯子，直插云霄。李必华背着沉甸甸的伤员用绷带包，艰难地攀爬着，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肺部像是要炸开一般，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汗水早已浸透了里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背上那些尚未痊愈的鞭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但比起两个月前那个连木枪都拿不稳、柔弱怯懦的自己，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至少能稳稳地跟上队伍，不掉队。
“小心！”就在她艰难前行时，走在前面的圆脸女兵突然一把拽住了她。李必华脚下猛地一滑，几块碎石“哗啦啦”地滚下悬崖，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定睛一看，就在自己刚才差点踩上去的地方，一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正盘踞着，三角形的头颅高高昂起，吐着信子，让人不寒而栗。
“谢谢......”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说道，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颤抖。
“客气啥！”圆脸女兵咧嘴一笑，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那笑容如阳光般灿烂，“俺叫翠姑，原先是浏阳养蚕的。”
这个亲切的笑容，让李必华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了2023年，想起了自己那个活泼开朗的同桌。她刚要开口回应，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那枪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瞬间让所有人绷紧了神经。
（2）伏击
紧接着，一阵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的碎石四处飞溅，远比李必华想象中还要锋利。她本能地扑倒在一处掩体后，脸颊被一块飞溅的碎石划过，顿时划出一道血痕，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枪声如同爆豆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根本分不清敌人究竟藏在哪个方向。她的双手忍不住微微哆嗦着，开始给老套筒上膛，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别开枪！”李伴农紧紧贴着她的耳朵大声吼道，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是诱敌！”
李必华这才回过神来，仔细观察后发现，子弹大多只是打在周围的石头上，而真正的战士们却巧妙地隐藏在反斜面。原来，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果然，没过多久，当白匪的尖兵们大摇大摆、毫无防备地冲上山坡时，机枪班的“哒哒”声骤然响起，那声音如同愤怒的猛兽在咆哮。李必华第一次亲眼目睹人体中弹的场景，那个戴着大檐帽的军官，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大锤狠狠击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殷红的血雾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红色，那画面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
“担架队！”杨大姐焦急的吼声瞬间惊醒了出神的她，“三班有人中弹！”
李必华立刻猫着腰，快速冲了过去。当她赶到时，看见翠姑正仰面倒在血泊之中，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开来，触目惊心。子弹从她的右胸贯入，后背炸开了一个骇人的血洞，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有血沫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肠...肠子......”翠姑颤抖着，用手指指向自己的腹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李必华只感觉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在2023年，她连生鱼片里的血丝都难以忍受，而此刻，却不得不直面这真正裸露在外的内脏。她强忍着不适，深吸一口气，迅速扯开绷带包，却发现里面的纱布早已被汗水浸得半湿。
“酒精！谁有酒精？”她扭过头，大声呼喊着，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和无助。
然而，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应答。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时期，药品比子弹还要金贵。整个连队，如今只剩下小半瓶医用酒精，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卫生员腰间的皮囊里，随着卫生员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叮当作响。
李必华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那是她偷偷藏着的手术器械。剪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冰冷的寒光。她没有丝毫犹豫，“咔嚓”一声割下一截袖管，蘸着清澈的溪水，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
“你......”翠姑疼得全身抽搐，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会......医术？”
“电视里......”李必华差点说漏嘴，慌乱之中，她急忙改口，“以前...见过郎中包扎。”
（3）缝合
此时的状况万分艰难，没有麻醉药，没有止血钳，甚至连干净的针线都没有。
李必华先将绣花针放入酒精中浸泡消毒，那根绣花针原本是杨大姐用来纳鞋底的，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关键。线是她拆了绑腿的棉线，事先在沸水里煮过，勉强算是消过毒。当她用剪刀剪开紧紧黏在伤口上的布料时，翠姑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山谷，让原本嘈杂的战场都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心都被这声惨叫揪了起来。
“按住她！”李必华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立刻有三个女兵迅速上前，用力按住翠姑的手脚，防止她因剧痛而挣扎。李必华捏着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生物课上用猪心练习缝合的往事。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将针尖缓缓刺入绽开的皮肉。
第一针缝得歪歪扭扭，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伤口上。但随着针脚不断延伸，她的手越来越稳，动作也越来越熟练。汗水顺着她的下巴不断滴落在伤口上，和鲜血混在一起，形成一道道红色的痕迹，但她根本顾不上擦拭。
“肺没打穿......”她一边缝合，一边喃喃自语，“但需要......引流......”
这个专业词汇从她口中说出，让周围的战士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李必华顾不了那么多，她迅速剪下一段细竹管，那原本是水壶的吸管。她用火仔细烧过消毒后，小心翼翼地插入胸腔，开始引流积血。
“好了......”最后一针打完并打结，她整个人几乎虚脱，瘫坐在地上，“别让她动......”
等她抬起头时，才发现李伴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人群外围。他手里拿着一个缴获的军用水壶，目光复杂地落在她那血迹斑斑的手指上，眼神中既有惊讶，又有敬佩。
（4）夸赞
傍晚，队伍短暂休整，李必华独自来到溪边洗手。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血渍在水中慢慢晕开，像被稀释的胭脂，逐渐消散。她机械地搓着手指，试图洗净那些凝固的血迹，可心中的震撼和疲惫却难以消除。突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必华转过头，看见李伴农正递来一块粗红糖，那红糖用油纸包着，由于天气炎热，已经有些化了，隐隐透出一股香甜的气息。在物资极度匮乏的红军队伍里，这简直是无比珍贵的奢侈品。
“缴获的？”李必华没有立刻接过，疑惑地问道。
“政委特批的。”李伴农说着，干脆直接把糖塞进她的手心，“你今天救了三条命。”
李必华将糖块放入口中，糖块在舌尖慢慢化开，那滋味甜得有些发苦。她望着对岸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思绪飘远，突然轻声说道：“翠姑本来能活下来的......如果有抗生素。”
“什么是......抗生素？”李伴农一脸好奇地问道。
“就是......”她刚要解释，却突然卡住了，她意识到在1933年，青霉素还远未普及，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抗生素，“一种神药，能防伤口化脓。”
李伴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那个时代......很多这种药？”
“多到......”李必华想起记忆中药店里琳琅满目的货架，各种药品应有尽有，“多到可以救活今天所有伤员。”
这句话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李伴农沉默了许久，久到夕阳的余晖将溪水染成了如血的颜色。
“会有那一天的。”他突然坚定地说，“你既然来了，就帮着早点实现它。”
这个回答让李必华鼻尖一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偷偷瞥向身侧的男人，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就连他的睫毛都仿佛变成了透明的琥珀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李伴农......”她鼓起勇气，刚要开口询问心中的疑惑。
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李伴农像被惊醒一般，猛地站起身：“该走了，今夜要过封锁线。”
他转身的瞬间，李必华分明看见他的耳根微微红了。
（5）夜行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大地上，为夜行的队伍铺上了一层银白的薄纱。战士们用布条仔细地裹住马蹄，防止发出声响，又用棉絮轻轻包住水壶，避免碰撞产生动静。整个行军过程如同一场庄严肃穆的沉默仪式，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打破这份寂静。
李必华走在队伍中间，背包里装着翠姑的针线包。那是翠姑被送去后方时，硬塞给她的。
“俺娘说......”翠姑当时气若游丝地笑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期待，“针线活好的姑娘......嫁得好......”
李必华轻轻摸了摸怀里的针线包，思绪万千。突然，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向前倾去，差点摔倒。走在前面的李伴农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迅速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他温热的手掌与她的手短暂接触，一触即离，却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握了握她的指尖。
这个细微而又甜蜜的动作，让李必华心跳如鼓，脸颊也微微泛起红晕。她抬头望去，只见北斗七星正高悬在李伴农的肩头，明亮而耀眼，亮得像是某种神秘的启示，照亮了她此刻满是甜蜜与期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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