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缠绵,带着晚樱的颓败气息,氤湿了走廊。林疏雨捏着那张独立书店的宣传单,指尖微微出汗。几天前那短暂的指尖相触和未及深究的覆盖,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让她心底泛起隐秘而持久的涟漪。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份悸动归结于“挚友”间的牵挂,并为此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那家书店有沈砚知提过的冷门科幻小说。作为最好的朋友,分享这个发现理所当然。
她熟门熟路地蹭到理科班后门,倚在墙边等下课铃响。门开,人流涌出,她一眼就看到了沈砚知。她落在最后,走得很慢,怀里抱着厚厚的竞赛题集和笔记本,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脸色在廊灯下显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明显的青黑阴影。
“砚知!”林疏雨像往常一样蹦过去,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轻快,伸手习惯性地想去接她怀里的本子,“怎么这么多书?我帮你拿!哎我跟你说,我发现一个宝藏书店……”
沈砚知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避了一下,动作有些僵硬,怀里厚重的书本抱得更紧,像抱着唯一的浮木。她抬起头,目光对上林疏雨灿烂的笑脸,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那里面有来不及掩饰的倦怠,有一丝慌乱,甚至有一闪而过的…痛苦?但最终都被一种深深的、近乎哀求般的无力感所取代。
她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冷硬地拒绝,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累极了:“…疏雨。”
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却像用尽了力气。
林疏雨的笑容凝在脸上,伸出的手讪讪地收回,心里的雀跃瞬间被担忧取代:“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熬夜了?我就说……”
“我没事。”沈砚知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她垂下眼睫,避开林疏雨关切的目光,视线落在她手中那张花哨的宣传单上,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就是…最近很累。竞赛题很难,课题数据也总是出问题…时间有点不够用。”
她的话语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感。
林疏雨的心揪紧了,立刻说:“所以更要放松一下啊!老是绷着怎么行?周末就半天,我们就去这家新开的书店逛逛,听说有很多……”
“疏雨。”沈砚知再次打断她,这次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清晰的无奈,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抬起眼,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近乎破碎的恳求,“算我求你…真的,别安排了,好吗?”
她看着林疏雨瞬间愣住的表情,艰难地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负担里挤出来的: “天文馆、音乐会、新开的店…我知道你是好意,想让我放松。但是…但是我真的很累。每次出去一趟,回来都要花更多时间才能重新进入状态。我…我跟不上你的节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能量,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雨声里: “你的世界很精彩,有无数好玩的事情。但我的世界…现在只剩下这些了。”她示意了一下怀里沉甸甸的书本,“它们已经快把我淹没了。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应付任何额外的安排了,哪怕只是半天。”
她的拒绝里没有冰冷的批判,没有刻薄的贬低,只有一种近乎赤裸的、展示自身狼狈和无力的坦诚。这种坦诚,比任何强硬的驱逐都更让林疏雨感到无措和…心疼。
“我不是要你应付…”林疏雨急忙辩解,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我只是想陪你…”
“可你的‘陪’,对我而言,现在是一种消耗。”沈砚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残忍的真实,“我需要的是绝对安静和不被打断的时间,而不是…不是一次次从题海里被拉出来,去适应外面的热闹。那样只会让我更累,更焦虑。”
她看着林疏雨瞬间苍白下去的脸和那双迅速蒙上水汽、写满了受伤和难以置信的眼睛,心脏像是被凌迟。她多想告诉她自己正承受的压力,父亲那些冰冷的警告和威胁像枷锁一样捆得她喘不过气。但她不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展示自己的“不堪”和“无力”,乞求对方放过自己,也放过彼此。
“所以,疏雨,”她几乎是哀恳地看着她,眼圈自己也微微泛了红,“看在…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体谅一下我,行吗?暂时…暂时别再给我安排任何节目了,也别总是下课就跑过来。让我自己待着,让我喘口气,让我能把眼前这些该死的题目…啃完。好吗?”
她没有说“绝交”,没有说“讨厌”,甚至还在用“朋友”的名义。但她字字句句都在划出界限,都在用一种疲惫到极点的姿态,将林疏雨满腔的热情和关心,无声地挡在了门外。
说完这些,她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场对话,近乎狼狈地低下头,抱着她那堆沉重的书本,脚步虚浮地从林疏雨身边匆匆走过,逃也似的离开了。背影单薄而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怀里的重量压垮,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中。
林疏雨僵在原地,手里的宣传单被捏得变了形。 雨声淅沥,敲打在心上,一片冰凉。 原来…她所以为的分享快乐和分担压力,在对方沉重的现实面前,竟然真的只是一种…负担和消耗? 她看着沈砚知那几乎被压弯的背影,所有委屈和不解都被一种巨大的、窒息般的心疼所覆盖。 她不再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错在不合时宜的热情,错在不懂察言观色的关心。 她最好的朋友,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沉重地压榨着,而她,却还在不停地、自以为是的,想要给她增添“甜蜜的负担”。
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因为被拒绝而伤心,而是因为,她好像…终于笨拙地、后知后觉地,触碰到了对方那份深藏的、无法言说的疲惫和艰难。而她,却被明确地告知,她连陪伴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