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南县地底三百米，沈巍的防护服右口袋洇着块褐色污渍。
上周三暴雨，小蕊的轮椅卡在防空洞口的泥潭里。他抱女儿进实验室时，那颗偷塞进口袋的巧克力早被体温焐成软泥，此刻正透过防护服渗进来，像块将熄未熄的炭火熨着肋骨。
培养舱玻璃结着霜花，他摘下面罩呵气，画了个缺耳朵的笑脸。去年冬天病房暖气漏水，小蕊在起雾的窗玻璃上画狼，化疗掉光的睫毛像沾了雪的草籽。"爸爸的耳朵被大灰狼吃掉啦。"她沙哑的玩笑混着镇痛泵的滴答，在午夜走廊荡出回音。
十二只眼睛在胶质里睁开的刹那，冰柜传来指甲刮黑板般的锐响。上周逃跑的渡鸦正在蜕皮，他曾见过实验体遗落的眼珠：玻璃体裹着黏液，像泡发的荔枝核。通风管滴落的液体在操作台蚀出小坑，让他想起小蕊六岁打翻的热可可——滚烫液体在病历单上漫成群岛，她却盯着褐色污渍说像圣诞老人的驯鹿。
"第三十七次。"铅笔芯"啪"地折断。冷藏柜里，昨日注射的猕猴正缩成团胎，黑胶从它指缝溢出，结成蛛网裹住冰柜。这场景本该反胃，沈巍却想起小蕊第一次化疗呕吐后，用纸巾折了朵皱巴巴的百合。
警报炸响时，他正摩挲着操作台边的蜡笔狼。纸角粘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去秋推女儿去放疗路上捡的。那天小蕊的毛线帽被风卷走，光头在夕阳下泛着青瓷的光。
胶质凝成狼形的瞬间，防空洞顶的冰棱簌簌坠落。那声"沈...博士..."裹着女儿四岁的笑，在岩壁撞出层层回响。当年动物园铁笼里的狼突然嚎叫，小蕊吓得打翻棉花糖，回家却画了整本狼的童话。
地震波撞翻试剂架时，他的右手正融成半透明胶体。黑胶顺小臂蜿蜒而上，灼痛像留置针在血管游走的胀麻。踉跄扑向保险柜时，口袋里的巧克力终于破袋而出，在胸口烫出蜿蜒的褐痕——与小蕊临终前吐在病号服上的血渍惊人相似。
柜门关闭前，他在金属反光里看见右脸在融化。胶质堆出的梨涡深浅不一，像小蕊化疗后第一次试戴假发时，那个过于用力的微笑。
三天后，轮椅边的野蔷薇开了三朵花。
护林员老陈蹲下身，发现这些花没有香气，花瓣纹路歪扭如儿童涂鸦。他想起女儿小满的数学作业本，那些总被老师批评"出格"的算式。三百米外溪畔，小满去年夏天采荠菜的地方，蒲公英垂着结满白翳的头颅，茸球里塞满鱼眼珠似的胶体。
地底深处，胶质聚成的人形正在抓挠岩壁。当它模仿人类梳头时，黑色黏液从抓痕渗出，凝成支离破碎的字句："2024.4.12 小蕊说止痛药是苦彩虹""2024.6.7 护士发现她在床底藏了三十七颗糖"。
保险柜最深处，沾着巧克力残渣的胚胎皿开始搏动。暗红胶质爬上内壁，凝成稚嫩笔迹反复描摹同一行字，墨水般的光泽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爸爸把春天藏在白大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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