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

少见的能够睡到自然醒，可生物钟比闹钟还准时。

一条狭窄的光带从窗帘缝隙潜入，精准地落在朱志鑫眼皮上，他皱着眉往被子里缩。

下一秒，他睁开眼，另一张床铺整洁得刺眼，被子的褶皱抚平，连枕头凹陷的弧度都已被抚平。

朱志鑫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打量着这间空荡得过分的房间，伸手摸向枕边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耳边的“嘟”声刚响就被接起，温厌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是隐约的餐具碰撞和人声，像隔着一层暖雾：“喂？”

“你去哪了啊？”朱志鑫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刚醒的黏糊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像被丢弃的大型犬，耳朵都耷拉下来。

电话那头顿了顿，传来轻微的咀嚼声，然后是温厌一如既往平静的语调，却比平时软和几分：

“我再下面吃早饭呢，你要来还是我给你带上去？”

朱志鑫似乎还在思考，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尾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绵：“你给我带上来……”

“嗯，给你带上来。”

“那你是——”

“可以上来陪你吃。”

温厌总是这样敏锐，没有在爱里长大的他，却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爱人。

察觉到对面的沉默，他只是耐心地再次询问：

“可以上去陪你吃，需不需要？”

朱志鑫很难对自身拥有的抱有绝对的信赖。

也许是因为从小和完美的家庭脱节，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在否定中成长，也许是因为身边一起成长的朋友有对他言语的伤害。

他总是觉得，一切美好终会离开。

就像他第一次拿到好东西时，第一时间会觉得自己不配，觉得应该是别人的一样。

他会下意识否定自己，怀疑自己，把一切不对的归结在自己身上，认为自己还不够好，再推开他自认为太美好的事物。

他犹豫着，体贴地、敏感地，正要将自己的第一感受习惯性地往后放——却被温厌平静的询问打得猝不及防。

电话那端传来轻微的吸气声，像是被温厌这句话烫到了，朱志鑫握着手机，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关节处泛出白痕。

“……需要。”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自暴自弃的依赖。

说完他就把发烫的脸埋进了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藏起那份过于赤裸的渴求。

“好，很快上去。”听筒里传来温厌平稳的回应，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记得洗漱，朱志鑫。”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某种倒计时，朱志鑫维持着趴卧的姿势一动不动，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

是因为刚才那通电话里自己罕见的示弱，是因为温厌那句太过精准的“可以上去陪你吃”。

也是因为…在短短的时间里，朱志鑫发现温厌对自己的了解似乎很精准。

像一面过分清晰的镜子，照出他所有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忐忑和渴望。

……

…………

钥匙卡刷过门锁的“嘀”声响起时，在床上玩手机的朱志鑫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强作镇定地试图摆出一个随意的姿势。

门开了，温厌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T和运动裤，晨光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看起来清爽又平静。

温厌袋子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朱志鑫故作镇定却掩不住紧张的脸，挑眉：“没睡好？”

朱志鑫含糊地“嗯”了一声，视线黏在温厌身上，看着他自然地拉过椅子坐下，看着他拆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动作间右手的淤青格外显眼。

“手……”朱志鑫喉结滚动了一下，“涂药了没？”

“吃完饭在涂。”温厌把粥碗往他那边推了推，“先吃。”

朱志鑫端起碗，粥的温度透过碗壁熨烫着掌心，却暖不进心里那片莫名的虚空。

他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食不知味，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安静喝豆浆、用手机播放《蜡笔小新》的温厌。

“你怎么突然看这个了？”

温厌在楼下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把包子往朱志鑫那边推了推，目光仍停留在动画片上，头也不回地说：

“你不是说推荐吗？闲着无事看一看。”

阳光正好落在温厌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接过包子的朱志鑫放下勺子，声音干涩，像是想问什么，但兜兜转转只说了句：

“…哦。”

温厌倒像是察觉了什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抽了张纸巾，递给朱志鑫让他擦粘上手的油。

他淡淡地开口，像是闲聊家常一样：“早上吃饭的时候遇到左航了，跟他说了一声就上来了。”

朱志鑫浑身一僵，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羞窘和慌乱席卷了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胡乱地“嗯”了几句。

发觉自己不太自然后，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挺好的。”

这话直接把温厌逗笑了，他的视线终于从《蜡笔小新》转移到朱志鑫身上，含着笑意道：

“朱志鑫，想说什么直接说。”

这句话像是一个休止符，自然而然地截断了所有即将泛滥的情绪，朱志鑫怔怔地抬起头。

那种过于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自我剖析和不安，忽然间就失去了力道，慢慢沉淀下去。

他偷偷抬眼去看温厌，发现对方正耐心地看着他，神情专注而安静。

——“我能承接你的一切。”

那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但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恐慌和自我怀疑，而是一种细微的、确凿的暖意。

也许……他真的可以试着相信，相信这份好，是冲着他来的，相信这个清晨，这份早餐，这个坐在对面的人，都是真实属于他的。

他放下空碗，声音依旧有些低，甚至有些发颤：“……温厌，你会觉得我幼稚…敏感吗？”

“不会。”

“…你会觉得我烦吗？”

“不会。”

温厌的答案太干脆，像早已准备好的标准应答，反而让朱志鑫心底那点不安又探出头来。

他舀着碗里的粥，勺子和碗壁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真的？”他还是没忍住，声音闷在粥碗里，“我明明……”

明明那么麻烦，那么别扭，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温厌伸出手，用没受伤的左手食指，很轻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力道不大，却让朱志鑫整个人都怔住了。

温厌却没有再继续看着朱志鑫，而是喝掉最后一口豆浆，将空杯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淡淡道：“别瞎想。”

这三个字像一句咒语，简单却有效。

朱志鑫心里那些翻腾的、黏稠的自我怀疑，忽然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看着温厌平静的侧脸，看着对方自然地将药膏和纱布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在自己面前：

“你来我来？”

其实温厌自己也可以，因为他是左右手很灵活，但他还是去问朱志鑫，因为他知道朱志鑫在乎。

朱志鑫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来。”

温厌淡淡地应道：“可以。”

药膏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朱志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药膏，一点一点涂抹，呼吸都放得很轻。

温厌安静地看着他发顶的旋，阳光把朱志鑫的头发染成暖棕色，有一撮不听话地翘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好了。”朱志鑫涂好药膏，手指却舍不得离开，虚虚圈着那截手腕，他鼓起勇气抬头，撞进温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朱志鑫。”温厌忽然喊他。

“嗯？”

“下次直接说‘陪我’就行。”温厌轻声道，“不用绕这么大圈子。”

“我…去洗一下手，药膏粘手上了。”

朱志鑫猛地跳起来，温厌看着他同手同脚地冲向洗手间，看着他在匆忙中回头望过来的那一眼——

像委屈了很久的人终于确认了，能给他撑腰的人就在这里。

——朱志鑫，不要怀疑，他能承接你的一切。

【字数统计：2692】

给大家说一下，改了下作品名字，原名《登陆日：霉运百分百》。

以上，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