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沙暴卷着灰白骨粉扑向无字碑时,姜沅在碑底刻下了第千道划痕。
每道痕迹都是场轮回——景和三年容姬代嫁,景和二十年朱雀门焚城,景和三十七年玄鸟泣血……她跪在碑前将指骨按进碑文,看血珠滚过自己亲手写就的“永劫”,却记不起这究竟是第几次重启。
噬心蛊在眉心灼出新的朱砂痣时,天际坠下颗裹着火的陨石。姜沅徒手接住滚烫的星骸,里面嵌着半枚青铜虎符——与容姬地宫中消融的那块严丝合合。
“娘娘!南边……南边来了支商队!”
亲卫的嘶吼被风沙吞没。姜沅攥紧星骸转身,看见三百匹白骆驼踏沙而来。为首的老者揭下面巾,露出萧明稷被蛊虫蛀空的脸:“沅儿,这次该你饮鸩了。”
子夜的绿洲飘满萤蛊。
姜沅剖开白骆驼的胃囊,取出裹着冰霜的襁褓。婴儿心口插着翡翠簪,正是她前世自戕用的凶器。萤火聚成星图时,她忽然看清胎衣上的漠北文——这是她自己,是萧明稷,也是容姬未出世的女儿。
“噬心蛊不是轮回,是镜像。”老者用萧明稷的嗓音低笑,“你每杀一个自己,就多造个孽障。”
姜沅将婴儿浸入月牙泉,看水面倒影扭曲成百张面孔。最深处那张脸竟是秋棠,她唇间淌出的黑血正化作新生的噬心蛊虫。
五更天的沙丘炸开血花。
姜沅立在祭坛顶端,看八部联军与自己的铁骑绞成血肉旋涡。她腕间的虎符突然融化,金水浇入祭坛凹槽,显出幅被沙尘掩埋的壁画——二十岁的容姬举着牧羊鞭,正将盘龙佩按进少年萧稷的掌心。
“原来是他……”姜沅的匕首扎穿壁画中萧稷的心脏。历史在此刻震颤,沙暴中浮现出三百个时空的残影:有时她是被鸩杀的庶女,有时他是战死的太子,最远处的剪影里,容姬抱着女婴自焚于王帐。
老者突然撕开人皮,露出巫祝布满咒文的身躯:“公主还不明白?你我皆是容姬的执念所化!”
噬心蛊母虫破体而出的刹那,姜沅看见了真相——
景和元年,容姬为救重伤的梁王萧稷,将噬心蛊种入彼此心脉。蛊虫食尽七情六欲,唯留执念轮回不灭。所谓重生,不过是蛊虫为延续宿主执念制造的幻境。
朝阳烧穿蜃楼时,姜沅抱起了月牙泉中的婴儿。
她将星骸虎符按进婴孩心口,看蛊虫从朱砂痣钻入血脉。沙暴中厮杀的军队突然僵立,化作三百具陶俑,每具俑身都刻着容姬与萧稷不同的死法。
“该结束了。”
姜沅吻了吻婴儿额间的凤凰火,转身走向祭坛火海。噬心蛊在烈焰中发出尖啸,烧焦的母虫灰烬里,渐渐凝出容姬真正的遗言:
“宁碎山河,不困轮回。”
永和百年的沙海深处,驼铃惊醒了守墓人。
青铜棺中的女将军手握牧羊鞭,心口插着锈蚀的盘龙剑。碑文记载她是漠北最后的女王,毕生焚毁七座皇城,却在统一九州那日自刎于朱雀门。
更奇的是,每逢血月之夜,焦土便生赤色茴萝,花蕊中坐着对玉石雕的牧童与少女。牧童腕系狼牙坠,少女发间别金铃,脚下踩着只被青铜锁链缚住的蛊虫。
而大梁残卷中秘传,若有人同时触碰玉雕与焦土,便能听见女子哼着西凉小调,将鸩酒倒入永世不竭的月牙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