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第三千零七滴寒露坠落时,青鸟终于明白这世间的雨都是未干的血泪。她凝视岩壁上凝结的琥珀珠,那些被封印的执念正在珠内翻涌成墨色漩涡——三百年前鸾雀坠落的那个黄昏,瑶池的莲花也是这样突然枯萎。
指尖轻触琥珀表面,冰凉的触感骤然化作灼痛。红衣女子的虚影自珠内升起,二十八宿星图的裂痕在她身后蜿蜒如蜈蚣。这是青鸟第七次看见这个幻象,每当她试图用《坐忘论》消解执念,鸾雀染血的指尖就会穿透时光,在石壁上刻下新的谶语。
"你当年若肯接住占星尺…"虚影的声音裹挟着星屑,青鸟猛然捂住耳朵,腕间守宫砂幻化的锁链却发出铮鸣。三日前种在发间的忘忧草开始枯萎,那些被强行压制的记忆正顺着发梢回流——原来闭关时饮的忘川水,不过是让往事在骨髓里沉淀得更深。
青铜算筹的碰撞声穿透石门时,青鸟正在焚烧第七根本命羽。青烟中浮现出使辰司霜雪般的面容,他腰间沙漏里沉浮的,正是被她修改过九次的命格簿残页。
"辰殿的星轨仪停了三十七昼夜。"使辰司的白袍扫落洞檐冰棱,那些冰晶落地竟化作卦象,"你修改的每个命数,都在天穹撕开裂缝。"
青鸟的尾羽突然剧痛,三百年前剜心的旧伤迸裂开来。当年鸾雀握着断裂的占星尺坠落时,二十八宿星图正是这样渗出青光。她终于看清命簿阁那些凸起的名字——每个被朱笔勾销的生命,都在轮回中化作坠星砸向人间。
使辰司的算筹插入她发髻的瞬间,九世轮回的画面如潮水涌来:
第二世她化作采药女,在瘟疫蔓延前躲进深山。七年后出山时,那些曾向她求医的村民都成了乱葬岗的磷火,而瘟疫早已变异成更凶猛的毒瘴。
第五世身为摆渡人,她因畏惧风浪任渡船倾覆。十年后故地重游,却发现幸存的少年成为水匪,正将新的渡客推入漩涡。
最痛的是第七世,她跪在鸾雀消散的星图前,用本命羽修改命簿企图逆转因果。然而新生的鸾雀竟在百年后引发更大的星轨暴乱,二十八宿的裂痕蔓延到天河堤岸。
"司命说你的席位还温着茶。"使辰司拂去命簿阁的积尘,青铜地砖下突然升起星轨仪盘。那些被青鸟抹去的名字正在仪盘表面游动,逐渐拼凑成《黄庭经》的残章——"弃世独往,非道也"。
子时的玉铎突然齐鸣,青鸟看见自己三百年来逃避的每个瞬间:瑶池畔转身时飘落的尾羽、修改命簿时颤抖的朱笔、洞府中碎裂的第七颗琥珀珠……所有画面最终都指向鸾雀坠落的那个黄昏。原来当年若她不逃,本可用尾羽接住断裂的占星尺,二十八宿星图就不会崩塌。
命格簿无风自动,那些凸起的名字突然渗出金粉。青鸟的指尖触到"鸾雀"二字时,整座辰殿开始震颤。星轨仪盘的指针疯狂旋转,沙漏中的命簿残页凝成银河的模样——她终于看懂宿命交织的纹路:每个逃避的抉择都在编织更密的网,被修改的因果终将以更惨烈的方式重现。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云海,青鸟将本命羽浸入混着星砂的砚台。褪羽处的旧伤不再渗血,反而绽放出《度人经》的金色符文。她以尾羽为笔,在青铜地砖上重绘二十八宿星图,每一笔都带着三百年前就该落下的星辉。
"现在补还来得及么?"使辰司的沙漏突然静止,那些游动的名字化作萤火没入星图。
青鸟没有回答,只是将最后一点朱砂点在紫微垣。崩塌的星轨重新运转的刹那,她听见云海深处传来鸾雀的叹息。这次她没有躲避,任凭三百年前的星光穿透胸膛——原来真正的羽化不是断尾求生,而是让每根羽毛都成为接引众生的桥。
辰殿外的陨石雨突然转向,在触及新绘星图时碎成金粉。那些曾因她逃避而起的劫数,此刻都化作《道德经》的细雨洒向人间。青鸟望着掌心渐渐淡去的锁链纹路,终于懂得使辰司说的"温着的茶"是何意。
洞府石壁上的琥珀珠突然同时坠地,未了的执念在晨光中蒸腾成雾。青鸟拾起鸾雀残留的占星尺碎片,发现裂痕里开出了往生花。这一次,她决定带着所有因果的重量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