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曲月光》
一
微风吹动树梢,月光在地上晃动。
李阿满在一棵树下发现了这个男人,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草丛中,小腿还流着血,周围的草儿花儿都被染上鲜明的血红色,李阿满被吓得不知所措。
“老乡,帮帮我。”男人抬起头,看见呆若木鸡的李阿满,无力地说道。
李阿满回过神来,缓慢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躺在这?”
刘保国打量李阿满:菜篮子斜挎肩头。他身材壮实,眼睛很大,炯炯有神的,应该是这附近的村民,于是艰难地开口回答他:“我……我叫刘保国,是八路军的,刚刚出城……执行任务,被一个……二狗子认了出来,被他们……打了一枪,他们现在……还在后面追着呢。”
李阿满一听,心中的害怕与疑虑一下子消散不见,把刘保国搀扶起来,说:“八路军同志,你先躲我家里吧,我扶着你。”
“这……不太好吧。”
“没事,我到时候也要参加八路军打日本鬼子,你可要帮我介绍一下!”李阿满挠着头,憨憨地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刘保国问道。
“预备八路军战士李阿满!”"李阿满唰地站直,绷着脸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刘保国被他的动作逗笑了,精神了许多。
二
夜渐渐深了,劳作一天的村民大多都已吃过饭休息,只剩下李阿满扶着受伤的刘保国在村子里走着。刘保国右腿伤口翻着白肉,绑腿早被血浸成硬壳,每挪一步就簌簌掉血渣。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村子里,惊飞了一群乌鸦。
经过王婶家时,窗台上摆着双新纳的绣花鞋,月光给并蒂莲纹样镀了层银边。李阿满记得晌午还见王家闺女穿着这鞋在溪边捶衣裳。
打开门,快速走进去,安抚好刘保国后,李阿满才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李阿满却不知,一双充满着邪恶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进了屋子,李阿满先是盛了一碗水,小心地递给刘保国。
刘保国见状,忙摆手拒绝:“组织有规定,不能要群众的东西!”说罢,刘保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没事,我马上就要去当兵了,以后我们一起打鬼子,就是战友了,别这么见外!快喝吧!”
刘保国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谢谢你啊,到时候任务完成了,我帮你向组织申请,让你加入八路军!再好好感谢你!”刘保国喝完水,把碗还给李阿满,说道。
“什么谢不谢的,只要能加入八路军,就已经很好了,我一定要去杀鬼子,把他们赶出中国!”李阿满激动地说着,那坚定的眼神似乎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中国有像你这样的人,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刘保国看着李阿满,满怀希望地说。
“鬼子进村了!鬼子进村了!”村长的叫喊声使人们从睡梦中惊醒。顿时,整个村子人心惶惶,杂乱无章。
“不好了,这些鬼子一定是来找你的,你得赶紧躲起来!”李阿满立马放下碗,慌忙地寻找藏身之处。
“不行,这样会连累你的,你哪也别去,我马上去找组织!”刘保国刚一起身,就被李阿满按了下来。
“你腿受伤了,还能跑多远?而且鬼子现在都进村了,你一出去就会被他们抓了,听我的,你就躲在那个水缸下的地洞里,一定不会被发现。”李阿满说的那个水缸下的地洞是去年挖的,原本是为了藏粮,青苔早把木板接缝遮得严实。
“那你也一定要小心。”刘保国说着,摸出怀表塞给李阿满,“要是过子时我还没联系队伍,就把这个埋在村东那棵大树下。'"
李阿满看着这块铜壳怀表盖内侧刻着五道划痕,刘保国说这是约定好的求救暗号。
“嗯,快躲起来吧!”李阿满接过怀表,将刘保国安顿好后,小心翼翼地出门,碰巧看见村东放羊的拴柱,他在逃跑。
“拴柱,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埋在村东的那棵大树下?”李阿满拿出怀表问。
栓柱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接过怀表,像兔子一样跑走了。
虽然栓柱胆小,但李阿满深知栓柱老实本分,所以交给他做也能稍稍放心。接着,李阿满很快回到屋子,若无其事地躺在床上。
“砰!”两个日本鬼子用力踹开李阿满家的门,提着一盏灯,二话不说便冲进来,在里面四处寻找。李阿满站起来,走到大水缸前,显得那么孤立无援。
刘保国伤口滴落的血珠,早被李阿满用灶灰混着鸡粪抹了去,只在泥地上留下几道灰褐色痕迹。所以李阿满没有那么害怕。
李阿满瞥见窗外闪过半片灰布衣角——那是栓柱,他正贴着墙根往村东那棵大树方向挪。
一个身材肥胖,穿着黑色衣服的汉奸在村子里高声喊叫:“乡亲们!只要告诉皇军土八路的去向,皇军就会奖励50块大洋,若不说,被皇军发现了,大家可都没好果子吃!”声音传到李阿满的耳边,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了一下,再看看门外,反抗的男人遭到日本鬼子的毒打,漂亮的姑娘遭到日本鬼子的猥亵,老人和小孩依偎在一起,害怕地流泪。这让李阿满更加愤怒了。
“混蛋,你的,知不知道土八路在哪里!”一个日本鬼子见翻找无果,大声地向李阿满问道。
“呵,我怎么知道!”
“混蛋!”
鬼子又羞又气,举起枪就要杀了李阿满。
“等等!”一个日本军官径直走了进来,阻止了这个日本兵的野蛮行径。李阿满盯着军官手里拿着一只绣花鞋——那是王婶闺女今儿穿的。
这个日本军官简单地看了看四周,随后便面带微笑地看向李阿满:“年轻人,你很勇敢,我很佩服你,但是还是得请你告诉我,那个土八路,在哪里?”
“什……什么意思?我……我怎么知道?”李阿满吞吞吐吐地说道。
军官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他扔下绣花鞋,挥了挥手,李阿满的对门邻居小王就从门口蹿了进来。
“太君,就是他,我亲眼看见他带着一个受伤流血的人进了他家。”小王弯着腰说着。
“听见了吧!你扶着一个受伤的人进了你家!告诉我!土八路的!在哪里!”军官突然像野兽一般吼道。
李阿满开始紧张起来,原本直直站立的双腿现在开始微微抖动。
军官再次命令部下继续搜寻,他的目光也聚焦到了李阿满身后的大水缸上,他缓缓地拔出腰带上的手枪,慢慢走到大水缸前,打开水缸的盖子,发现里面是一桶水,军官舀起一瓢水泼在地上,水花溅湿李阿满的裤脚。于是他又观察了一下水缸的周围,此时,李阿满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刺刀挑开炕席,枪托砸碎腌菜坛,酸汁混着血腥味在屋里漫开。
“报告,没有发现!”
“报告,没有发现!”
接连两个士兵前来报告,军官也没在水缸里发现什么,一气之下,军官举起枪就对着身后的小王:“八路到底在哪!你骗我!我要杀了你!”
小王一见,吓得腿都软了:“太君,我真看见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太君别杀我啊!”
还没等小王说完,军官就已经打开了枪的保险。千钧一发之际,李阿满迅速扑倒军官,用地上的砖头使劲砸军官的脑袋,其余的士兵一见,立马举起枪向李阿满射击。
一刹那,李阿满已经满身是血,他看了看小王,随后便倒在地上。
风在呜咽,一片叶子在孤独地起舞,乌鸦带着月光回到了树上,月亮在空中低声歌唱。李阿满的眼睛慢慢闭上,余光中,那个大水缸还静静地立在那个地洞上,像一个光荣的战士。
三
西山坳传来三声布谷鸟叫,紧接着是两短一长的哨音,二十来个灰布衫从高粱地里窜出来。带头的战士抡着大刀片,刀刃正磕在鬼子步枪的菊花纹上——这招还是刘保国上月刚教的破枪术。原来栓柱早把怀表埋在村东那棵大树下了,区小队见了暗号,抄近路直插过来。没有做好战斗准备的日本鬼子被打得落荒而逃。脱离危险的村民们显得多么激动,但又多么悲伤。
李阿满家聚集了不少人,有八路军战士,也有关心他的村民。
小王缩在碾盘后,看见王婶搂着衣衫不整的闺女流着眼泪,那姑娘左脚只剩染血的裹脚布。
战士们把在地洞里呼叫的刘保国拉了上来,刘保国一上来,便看见倒在地上的李阿满,流淌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李阿满身上的布衣。
刘保国艰难地站起身,挺直腰板,向李阿满敬礼,其余的战士们也纷纷低头默哀。
“李阿满的父母呢?”刘保国哽咽着,问道。
“阿满父母前年进城卖菜,不知为何惹怒了一个狗汉奸,被打死了,尸首被丢进河里,找都找不到。”村长摇着头说道:“阿满是个好孩子,平时很能吃苦,帮了村里人不少忙,他前几天跟我说准备今年去参军,谁曾想……唉!”
拥挤的人群一点也不吵闹,偶尔传来几声抽泣。
后来,刘保国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给李阿满建了块墓。
来年开春,大榕树新芽发得格外早。刘保国亲手夯的土堆前,青石板上“抗日英雄李阿满”七个大字被雨水冲得发亮。清明那日,有人瞧见小王跪在碑前,额头磕得见了白骨。之后就没有人再见到过小王了。
每个霜降夜,月光总要在'抗日英雄李阿满'七个字上多停留半刻,仿佛要给这寒天添把火。
--202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