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声音。
起初只是模糊的嗡鸣，像坏掉的收音机发出的杂音。渐渐地，声音开始成形，变成了柯磊熟悉的警笛声。
刺眼的光线突然涌入视野。柯磊眯起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是他童年时代家门外的那条路。十二岁的自己正蹲在人行道上画粉笔画，远处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
"不..."柯磊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小柯磊抬头看向街道对面，年轻的父亲正从便利店走出来，手里拿着冰淇淋——巧克力味，柯磊最喜欢的。
然后警车出现了，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午后宁静。两名警察跳下车，举枪对准柯磊的父亲，喊着什么。父亲困惑地举起双手，冰淇淋掉在地上。一声枪响。鲜血。尖叫声——是他母亲的声音。
柯磊想闭上眼，但十二岁的自己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将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入记忆。
场景突然切换。他站在一个陌生的白色房间里，面前是一面单向玻璃。玻璃另一侧，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给年轻的林修展示一系列图片。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林同学。"男人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柯磊认出了那是年轻时的梁明远。
学生时代的林修皱着眉头："犯罪现场照片...这是某种心理测试吗？"
"某种程度上，是的。"梁明远微笑，"特别是这张，你有什么感觉？"
他展示的是一张年轻女性在咖啡馆被杀害的照片。林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这是我妹妹？但这不可能！她还活着，我昨天才见过她！"
"仔细看看日期，林同学。"梁明远的声音变得低沉，"这张照片是昨天拍的。"
林修开始剧烈颤抖："不...你在说谎！"
柯磊想冲进去阻止这一切，但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目睹林修被植入虚假记忆的过程——梁明远在篡改林修关于妹妹死亡的记忆。
白色房间溶解成一片混沌。柯磊感到天旋地转，再次睁眼时，他站在三年前那个雨夜的仓库外。他和林修正带领一队警员准备突袭"艺术家"的藏身处。
"记住，"柯磊听到自己对队员们说，"目标极度危险，优先保护人质。"
林修站在他身旁，脸色异常苍白。柯磊现在注意到了当时忽略的细节——林修的手指在不自觉地颤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行动开始前，林修接了一个电话。柯磊现在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了："红色气球飘走了吗，林顾问？"
林修的声音变得机械："红色气球...飘走了..."
"很好。那么记住，东门是唯一安全的出口。"
电话挂断。林修恍惚了几秒，然后突然对柯磊说："我重新分析了行为模式，'艺术家'不会在主仓库，东侧的附属建筑可能性更大。"
当时的柯磊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这个建议，将主力调往东侧。而现在，柯磊眼睁睁看着过去的自己犯下这个致命错误——他们扑空了，"艺术家"从西门逃脱，而人质...
场景再次切换。柯磊跪在一个昏暗的地下室里，面前是一具被摆成祈祷姿势的女性尸体。她的眼睛大睁着，脖子上有一道精准的切口。林修站在门口，脸上是难以形容的绝望。
"这是我的错..."林修喃喃自语，"我告诉他了...我不知怎么告诉了他行动计划..."
柯磊突然明白了——林修被催眠了。那个电话中的"红色气球"是触发关键词，让他在无意识状态下泄露了行动细节。
记忆幻境开始崩塌。柯磊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人用凿子撬开他的头骨。他挣扎着想要醒来，但黑暗像粘稠的沥青一样包裹着他。
"柯磊！"一个遥远的声音穿透黑暗，"柯磊，醒醒！"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柯磊猛地睁开眼，看到林修苍白的脸近在咫尺。他们还在诊所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黄色雾霭。
"你回来了..."林修松了口气，他的鼻孔和嘴角都有血迹，显然也经历了类似的记忆折磨，"气体...是某种致幻剂，混合了记忆激活成分..."
柯磊挣扎着坐起来，头部像被重锤击打过一样疼痛："梁明远呢？"
"跑了。带着周博士。"林修擦去嘴角的血，"但他留下了这个。"
地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暂停的视频画面。林修点击播放，梁明远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恭喜你们通过了记忆测试，"视频中的梁明远微笑着说，"如果你们看到这段视频，说明致幻剂已经开始代谢。不用担心，除了暂时的头痛和可能的记忆闪回外，没有长期副作用。毕竟，你们是我最珍贵的两个案例，我不会永久性损伤你们的大脑。"
柯磊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梁明远继续道："现在你们应该已经回忆起一些...被调整过的记忆片段。特别是你，林修。红色气球的含义清楚了吗？"
林修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T项目从来不只是简单的记忆实验，"梁明远的声音变得严肃，"它的真正目的是培养特定类型的执法者和犯罪心理学家。通过精确控制创伤记忆，我们可以塑造人的核心价值观和行为模式。你们俩是我们最成功的作品——一个因父亲的'冤屈'而追求正义的警察，一个因妹妹的'谋杀'而研究犯罪心理的专家。"
柯磊感到一阵恶寒。他的人生选择，他的职业道路，竟然是被这个疯子精心设计的？
"但实验还没结束，"梁明远露出病态的微笑，"最终阶段是观察当你们发现真相后的反应。周博士会帮我完成最后的数据收集。如果想找到我们，就解开这个谜题：'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它将结束之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字母交织的地方。'"
视频结束了。林修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呼吸急促。
"他在耍我们，"柯磊咬牙道，"又一个该死的谜语。"
林修却出奇地沉默。柯磊转头看他，发现他的表情异常痛苦。
"林修？"
"他说的都是真的..."林修的声音嘶哑，"三年前...是我泄露了行动计划。那个电话...我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确实是我导致了行动失败..."
柯磊回想起在记忆幻境中看到的情景——林修接电话后恍惚的状态，以及他突然改变的行动建议。
"你被催眠了，"柯磊说，"那不是你的错。"
"但我应该知道！"林修突然提高音量，"我研究犯罪心理学，我应该能识别自己被操控的迹象！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听着，"柯磊抓住林修的肩膀，"梁明远是个怪物，他利用了你妹妹的死来操控你。这不是你的错，是他的。"
林修的眼神动摇着："你真的相信？即使因为我，'艺术家'逃脱了，更多人被杀？"
柯磊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记忆中那个跪在受害者尸体前的自己，那种撕心裂肺的无力感。但更清晰地，他记得林修站在门口的绝望表情——那不是背叛者的表情，而是另一个受害者的痛苦。
"我相信，"柯磊最终说，"如果我们当时更信任彼此，也许能发现异常。但现在纠结过去没有意义，我们需要抓住梁明远，结束这一切。"
林修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摘下眼镜，用力擦了擦脸，重新戴上时，眼中恢复了那种锐利的专注："那个谜语。'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它将结束之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字母交织的地方。'"
"听起来像某个地点，"柯磊思索着，"'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字母'...A和Z？"
"不，不是字母表。"林修突然站起来，"是我们。案例K和案例L。K和L交织...KL..."
柯磊眼前一亮："老城区那个废弃的KL制药厂？我们三年前第一次合作办案的地方！"
"故事开始的地方..."林修点头，"也是'艺术家'第一次作案的地点。那栋厂区后面的仓库。"
柯磊立刻掏出手机："我呼叫支援。"
"不，"林修按住他的手，"还记得吗？警局有内鬼。而且梁明远明确说了这是'我们'的故事。他想单独见我们两个。"
柯磊犹豫了："这明显是个陷阱。"
"当然是陷阱。"林修苦笑，"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周博士可能还活着，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我需要知道梁明远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对我的记忆还改动了什么。"
柯磊看着林修的眼睛，看到了那里面的决心和痛苦。他明白，即使他拒绝，林修也会独自前往。
"好，"柯磊最终说，"但我们得有计划。梁明远不会毫无准备。"
他们检查了武器，柯磊的手枪还有六发子弹，林修从诊所里找到了一把手术刀和几支可能装有镇静剂的注射器。
离开前，林修突然停下："柯磊，无论等一下发生什么...谢谢你相信我。"
柯磊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不需要言语。
KL制药厂位于城郊工业区，已经废弃多年。三年前，正是在这里的一个仓库中，发现了"艺术家"的第一个受害者——一位被摆成舞蹈姿势的年轻芭蕾舞者。
夜色如墨，只有半轮月亮提供微弱的光亮。他们将车停在距离厂区几百米的地方，徒步接近。
"还记得布局吗？"柯磊低声问。
林修点头："主厂房，后面连着三个仓库。第二个仓库是当年发现尸体的地方。"
他们谨慎地接近厂区。围栏早已锈蚀，轻易就能翻越。厂区内杂草丛生，破碎的玻璃窗像野兽的利齿般在月光下闪烁。
柯磊打手势示意停下。远处，第二个仓库的缝隙中透出微弱的灯光。有人在那里。
"太明显了，"林修耳语道，"他在等我们。"
柯磊点头："我绕到后面，你从侧面接近。如果有异常，鸣枪为号。"
林修想反对这个分头行动的计划，但柯磊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仓库侧面移动。
仓库的金属墙板锈蚀严重，林修能找到多个缝隙观察内部。里面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梁明远穿着白大褂，站在一个简易手术台旁。周博士被绑在上面，似乎处于昏迷状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墙上挂满了照片和图表，其中大部分是柯磊和林修的各种监控照片，从童年到现在，像某种变态的成长记录。
但最吸引林修注意的是角落里一个小型祭坛，上面放着几件物品：一枚银戒指（他妹妹的），一张旧报纸（报道柯磊父亲被误杀的新闻），还有...一个红色气球。
"喜欢我的布置吗，林修？"梁明远突然对着空气说道，"我知道你在外面。为什么不进来？我们有很多话要聊。"
林修犹豫了一瞬，但看到梁明远拿起一支注射器对准周博士的脖子，他知道别无选择。他推开侧门，走了进去。
"明智的选择。"梁明远微笑。他看起来比视频中更加憔悴，脸色灰白，眼睛却亮得异常。"柯磊呢？别告诉我你们又分开了。"
"我在这里。"柯磊的声音从另一侧门口传来。他举枪对准梁明远，"放开周博士。"
梁明远反而笑了："啊，完美的对称。三年前你们也是这样包围'艺术家'的。不过这次..."他突然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仓库大门轰然关闭，"你们逃不掉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林修厉声问，"你已经证明了可以操控人的记忆，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些杀戮？"
"科学需要验证，亲爱的林修。"梁明远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T项目从来不只是学术研究。我们的资助者有更大的计划——通过精确控制关键执法人员的记忆和创伤，来引导整个司法系统的走向。"
柯磊向前一步："什么资助者？"
"哦，你会惊讶的。"梁明远笑了，"高层警察，政府官员，甚至几个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他们都相信，通过'培育'特定类型的执法人员，可以创造更'完美'的社会秩序。"
林修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你在说社会工程...通过记忆操控来批量生产你们想要的警察和法官..."
"正是！"梁明远兴奋地说，"而你俩是我们最成功的作品。柯磊，对正义的执着追求；林修，对犯罪心理的深刻洞察。都是通过精心设计的创伤记忆培养出来的。"
柯磊感到一阵恶心。他的人生，他的选择，竟然是被这个疯子和他的同谋们设计好的？
"你撒谎，"林修突然说，"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现在暴露一切？为什么要针对我们？"
梁明远的表情变得阴沉："因为我快死了。肾衰竭晚期。在离开前，我要完成我的杰作。"他指向祭坛上的物品，"你们的整个人生都围绕着这些关键记忆。现在，是时候测试它们的牢固程度了。"
他突然掀开周博士的衣服，露出腹部的一个新鲜伤口："周博士帮我做了个小手术。你们知道吗，人在极端疼痛下，记忆会变得特别...可塑。"
柯磊的枪口纹丝不动："最后一次警告，放开他。"
"或者怎样？你会开枪？"梁明远大笑，"杀了我，你们永远不知道我还对你们的记忆做了什么改动。比如...林修，你真的记得你妹妹死亡的真相吗？"
林修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或者你，柯磊，"梁明远转向他，"你真的了解你父亲那天在便利店发生了什么吗？"
柯磊感到一阵眩晕。父亲死亡的记忆是他整个人生的基石，如果连这个都被篡改过...
就在这时，周博士突然睁开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梁明远。两人一起摔倒在地，那支注射器飞了出去。
"现在！"柯磊大喊，冲向梁明远。
枪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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