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总是那么长，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张明坐在消化内科门外的蓝色塑料椅上，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膝盖。他三十五岁，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纪，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上班族，此刻却在这里等待一个可能改变他余生的判决。

"张明先生，请进来。"护士的声音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

诊室里，王医生的表情比往常严肃。张明的心沉了下去。

"检查结果出来了，"王医生推了推眼镜，"是肝癌，晚期。"

张明感觉耳边嗡的一声，医生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他机械地点点头，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消息。

"根据目前的情况，如果不进行积极治疗，可能只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王医生停顿了一下，"当然，我们可以尝试化疗和靶向治疗，或许能延长一些时间，但效果..."

"有多痛苦？"张明突然打断他。

王医生愣了一下："化疗会有一些副作用，比如恶心、脱发、乏力..."

"值得吗？"张明直视医生的眼睛，"我是说，能多活多久？质量如何？"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最终，王医生轻轻叹了口气："平均来看，可能延长三到六个月。但最后阶段会...比较艰难。"

张明点点头，突然笑了："谢谢您，王医生。我需要考虑一下。"

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张明站在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意识到这些人都有明天，有明年，有未来。而他，可能只剩下九十天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妻子李梅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小雨说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

张明盯着屏幕，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他急忙转身躲到医院外墙的角落，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不敢发出声音。

"先生，您没事吧？"一个路过的护士关切地问。

张明迅速抹掉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没事，谢谢。就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回家的地铁上，张明做了一个决定：他不打算告诉家人。李梅才三十三岁，女儿小雨刚满十岁，她们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他可以假装一切如常，然后...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编一个合理的理由离开。

"爸爸！"一进门，小雨就像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抱住他的腿，"我们今天学了分数！我考了98分！"

张明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有生之年最后一次闻到这个味道了。

"怎么了爸爸？你抱得太紧了。"小雨扭动着身体。

"爸爸就是太想你了。"张明松开手，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98分太棒了！不愧是我的小天才。"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李梅探出头："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

"加班。"张明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这是未来三个月他会频繁使用的借口。

晚饭时，张明几乎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妻女聊天说笑。李梅说起单位新来的实习生笨手笨脚，小雨兴奋地描述学校即将举行的运动会。这些平凡琐碎的日常，突然变得无比珍贵。

"你怎么不吃？"李梅皱眉，"不舒服吗？"

"有点累。"张明勉强夹了一块排骨，"可能是最近项目太赶了。"

晚上，等小雨睡着后，李梅靠在床头看书，张明假装在手机上处理工作邮件，实际上是在搜索"肝癌晚期症状"和"如何安排后事"。

"对了，"李梅突然说，"我妈下个月生日，我们周末去买礼物吧？"

张明的手指僵在屏幕上。下个月。他可能已经...不，他必须确保在那之前一切安排妥当。

"我可能得出差，"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项目很急，老板今天提的。"

李梅合上书："又是出差？你上个月刚去过。"

"没办法，这次是重要客户。"张明关掉手机，躺下来背对妻子，"睡吧，明天还上班。"

黑暗中，李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你最近怪怪的。"

张明没有回答，假装睡着了。他听着妻子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第二天一早，张明比平时起得早。他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餐，给小雨准备了最喜欢的草莓酱三明治，还煮了李梅爱喝的红茶。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梅揉着眼睛走进厨房，"你多久没做早餐了？"

"想给你们个惊喜。"张明笑着递过茶杯，目光贪婪地扫过妻子的脸庞，想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记忆里。

送走妻女后，张明请了假，独自去了律师事务所。三个小时后，他签好了遗嘱，更新了保险受益人，甚至提前写好了给小雨十八岁生日的信。

"张先生，"年迈的律师推了推眼镜，"您确定不告诉家人吗？"

张明摇摇头："没必要让她们提前难过。"

接下来的两周，张明过着双重生活。白天正常上班，抽空处理各种后事；晚上回家强颜欢笑，编造各种加班和出差的借口。他开始记录家庭视频，偷偷拍下李梅做饭的背影，小雨写作业的侧脸，甚至她们吵架的样子。

李梅的怀疑与日俱增。一个周三的晚上，张明又一次"加班"回家，发现妻子坐在客厅沙发上，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玩手机。

"你去哪了？"李梅直接问道。

"加班啊，不是发消息告诉你了吗？"张明脱下外套，避开妻子的目光。

"我打电话去你公司，前台说你五点就走了。"

张明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我去见客户了。"

"哪个客户？"李梅站起来，"张明，你到底在干什么？这半个月你神神秘秘的，回家就躲进书房，半夜我醒来看见你在阳台上发呆。"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张明愣住了，随即苦笑："你想哪去了？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李梅的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张明张开嘴，又闭上。他多想说出真相，多想抱着妻子痛哭一场。但他不能。他看过太多癌症患者家庭被拖垮的例子，他不能让李梅和小雨经历那些。

"真的只是工作忙。"他最终说道，转身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掩盖自己的哽咽。

第二天早上，张明发现自己的牙龈出血了。他盯着洗手池里的淡红色泡沫，想起昨晚搜索到的症状列表：肝功能恶化会导致凝血功能障碍。时间不多了。

上班途中，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右腹袭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张明扶着墙慢慢蹲下，等这波疼痛过去。当他再次站起来时，发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李梅。

她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蓝色连衣裙，站在街角，明显是在等他走过去。张明的心沉了下去。他迅速转身钻进一家便利店，从后门溜走，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疼痛加剧是病情进展的表现。"王医生看着最新的检查结果，眉头紧锁，"张先生，我再次建议您考虑治疗，至少可以缓解症状。"

张明摇摇头："不用了。给我开些止痛药就行。"

"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我妻子可能...发现了什么。如果她来医院问，请您..."

"我明白。"王医生叹了口气，"医疗保密原则。"

张明拿了药，从医院侧门离开，却在一楼走廊拐角处撞见了满脸泪痕的李梅。

"你是不是要死？"李梅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引得几个路人侧目。

张明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张嘴想否认，却发不出声音。

"我跟着你来的，"李梅的眼泪不停地流，"我看到你从肿瘤科出来。我去问了护士...她一开始不肯说，但我...我告诉她我是你妻子..."

张明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李梅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告诉我不是真的！告诉我你只是...只是来体检的！"

张明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睛，终于崩溃了。他抱住李梅，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拖累你们..."

医院的走廊人来人往，但此刻对他们而言，世界只剩下彼此和那个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