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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穿林,天光寂静。幽冥缥缈之地,层云之下,一片黯青色的石宫横亘于梦与现实的交界处。它并不属于任何尘世的疆域,也不隶属任何一位神祇的领地——这是梦之魔神的栖息之地,是虚实相织的织梦国度。
而我,被带来了这里。
我原不属此界。生而为一只夜叉,为战而铸,被用灵契束缚,被灌以怒焰、痛苦与混沌的诗篇。梦之魔神从那血池中将我挑出,低声呢喃着将我赐予你,她说:“此子,尚幼,能杀却不知如何生。你教他温顺,他护你周全。”
我站在你殿前那一刻,神识沉默如沉冰,唯有脚下那片月石被我踩裂一线。那是我不小心的,梦境造物太脆弱,我不习惯。
我望着你。
你坐在石阶尽头,衣袍宽大,颜色极淡,如夜的月华,不似其他魔神那般浓烈刺目。你的眼,浅色泛光,不像注视奴仆,更像是在打量一个……被命运放逐的可怜虫。
我厌恶那目光。
“我不是玩物。”
我声音冷淡,眸中是未泯灭的野性和恨意。尽管我年幼,却在厄命中咬牙活下,每一道伤痕都如刀口刻上我的骨。梦之魔神赐你我的所有权一半,我知晓这意味着我不能违抗你的命令。但服侍,不等于屈服。
你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温和,像夏夜的湖水。
“我并未把你当作玩物,金鹏。”你说,“我是个不太喜欢打斗的神明。你若只听命令做事,我不会干涉你。但若你愿意说话,我也不会冷落你。”
我眯起眼。
你这话不像魔神说的,倒像某些……脆弱人类的妄想。
我不信。
可你起身,走近我,步子很慢,像怕惊扰受惊的小兽。你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来。我本不打算接,但梦之契锁在魂上,它让我伸手。
你说:“这里面是梦境甘露,不伤身。你若不信我,便慢些喝。”
我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你手指,那指节纤长,却藏着不该属于温婉之神的冷意。你的体温不高,也许你和我一样,心中并无多少热意,只是皮相温和罢了。
我接过甘露,仰头饮尽。
味道很淡,有点像……小时候的雨。
你问我:“你喜欢什么?”
我怔了一瞬。没人问过这种问题。过去的主子们只在意我是否杀得利落,啼哭是否安静,背上的血是否还未干透。
“……我不知道。”我说。
你轻轻点头:“那以后再说吧,反正我不急。”
你语调很慢,像时间对你而言无甚意义。你在等我,像等一只从深渊归来的孤兽自己走近篝火,而非逼我踏进火光。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你并不想收服我。
你想让我自己选择……是否靠近你。
可我不会轻易靠近任何人。
这世间的温柔,多半是糖衣,衣下藏刃。
——但你不同,你身上明明也藏着刃,却不曾掩饰。
我更怕这种人。因为你说温柔时是真,动手时也是真。
你说你不怕我。
而我,却开始怕你了。
……
你转身要离开时,夜色已深,梦境飘出浮光如绢,铺满宫前的水池。我站在你背后,忍不住出声:
“我不是不说话……只是没人听。”
声音轻微,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颤。
你没回头,只扬起衣袖,一句回音远远传来:
“我在听。”
于是我不知为何,站在原地许久,许久,连脚边梦蝶都睡着了。
——金鹏之年,初遇你时,我还不知,自己会在你构筑的梦里沉溺太深,再也不愿醒来。
你听见了吗?
我不是听话的神兽。
但若是你唤我,我也许……会走过去。
———金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