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像某种密语。黎清歌站在楚瑾瑜的公寓门前,犹豫着是否该按门铃。她刚从周明远的晚餐约会中脱身——如果那能称作约会的话。整个晚上,那位神经内科医生都在巧妙地盘问她对神经毒素的了解程度,而她则假装不经意地打听徐氏制药的研究方向。
门缝里没有透出灯光。黎清歌看了看手表,凌晨十二点半。楚瑾瑜应该睡了,但她必须把琥珀吊坠里的芯片交给他。芯片里的内容令她整晚如坐针毡——养兄黎远航不仅记录了NX-17毒素的全部研究数据,还列出了三名意外死亡的实验室助理,死亡时间都在提交辞职报告后一周内。
正当她转身要走,门突然开了。
"站在门口不进来,是想当我家门神?"楚瑾瑜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黎清歌转身,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男人头发凌乱,眼下青黑,白色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最上面的三颗扣子解开着,露出泛红的锁骨。他手里还握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
"你喝酒了?"她脱口而出。
楚瑾瑜晃了晃杯子:"庆祝徐世康那个老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他侧身让她进门,"周明远的约会愉快吗?"
黎清歌闻到他呼吸里浓重的酒气,皱了皱眉:"你喝了多少?"
"足够让我忘记董事会那群白痴的脸。"楚瑾瑜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别转移话题,晚餐怎么样?"
黎清歌扶住他的手臂,触手一片滚烫:"你在发烧!"
楚瑾瑜甩开她的手,摇摇晃晃走向客厅:"只是累了。徐氏挖走了我们三个核心研究员,还窃取了新药配方。过去72小时我睡了不到5小时。"
客厅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各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一份标着"绝密"的并购协议。茶几上除了酒瓶,还堆满了感冒药和退烧贴的空包装。
黎清歌立刻进入医生模式。她一把夺过楚瑾瑜手中的酒杯,另一只手贴上他的额头。皮肤接触的瞬间,楚瑾瑜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39度至少。"她声音紧绷,"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瑾瑜跌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昨天?前天?无所谓。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徐世康准备联合董事会逼我让步。"
黎清歌熟门熟路地找到医药箱,拿出电子体温计塞进他嘴里。楚瑾瑜顺从地含着,眼神却一直追随着她在公寓里忙碌的身影。
"38.9度。"她读出数字,声音沉了下来,"你需要休息,不是酒精。"
楚瑾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来找我?"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黎清歌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他的指尖下加速。她轻轻挣脱,拿出退烧药和一杯温水:"先把药吃了。"
楚瑾瑜盯着药片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还是这样。小时候我打架受伤,你也是这样板着脸给我涂药,一句话都不多说。"
"因为你是白痴。"黎清歌不假思索地回嘴,"十二岁了还相信从二楼跳下来能练成轻功。"
楚瑾瑜吞下药片,喉结上下滚动:"但我接住了你,不是吗?"
记忆如潮水涌来。七岁的她被楚家其他孩子怂恿爬上老宅的梧桐树,结果吓得不敢下来。是十二岁的楚瑾瑜在树下张开双臂,承诺会接住她。她跳了,他也确实接住了——代价是他左臂骨折,而她只擦破了点皮。
"躺下。"她声音软了下来,"我去给你煮点粥。"
楚瑾瑜意外地配合,在长沙发上躺平。黎清歌从客卧抱来毯子给他盖上,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下巴。几天没刮的胡茬刺痒痒地蹭过她的指腹,一种奇怪的触感让她迅速缩回手。
厨房里,她一边熬粥一边查看手机。周明远发来三条信息,都是关于神经毒素研究的话题,最后一条格外令人在意:
"听说楚氏五年前有个类似项目,后来因事故中止了?有个研究员还出了车祸?"
粥锅噗噗作响,黎清歌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她关掉火,盛了一碗白粥,加了几片自己之前存在楚瑾瑜冰箱里的酱菜——他家的备用钥匙和密码,她都有。
回到客厅时,楚瑾瑜已经睡着了,眉头紧锁,呼吸粗重。黎清歌轻轻放下粥碗,犹豫要不要叫醒他。这时,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突然亮起,一条邮件提醒跳出来:
"发件人:陈默
主题:黎远航车祸资料已整理完毕
附件:远航事故调查报告_final.pdf"
黎清歌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看了一眼熟睡的楚瑾瑜,手指不受控制地移向触控板。道德感和求知欲在脑中激烈交战,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文件下载完毕,她深吸一口气点开。
三十页的调查报告详尽得令人窒息。现场照片、证人证词、车辆残骸分析......但最令她震惊的是最后五页——那是楚瑾瑜亲笔写的分析笔记,列出了十几个疑点:刹车油管切口过于平整、死者血液中检测到异常物质、事发前三天养兄的信用卡有一笔去向不明的大额消费......
"你在干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黎清歌猛地转身,楚瑾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背后,眼中再无半点醉意或病态,只有锐利的警惕。
"你调查过远航哥的死。"她声音发抖,"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瑾瑜合上电脑:"你不该看这些。"
"那是我哥哥!"黎清歌站了起来,双手握拳,"你有什么权力瞒着我?"
楚瑾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因为我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感情用事,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黎清歌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我刚刚发现我哥哥可能是被谋杀的,而你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我有我的理由。"楚瑾瑜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这件事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黎清歌挣脱他的钳制:"复杂?还是说牵扯到你母亲,所以你不能说?"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楚瑾瑜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眼中的受伤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愤怒。
"出去。"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黎清歌的下巴颤抖着:"楚瑾瑜,我——"
"我说出去!"他突然暴怒,一把扫落茶几上的杯子和文件,"现在就滚!"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黎清歌后退两步,转身抓起自己的包冲向门口。她手指发抖地按着电梯按钮,眼泪模糊了视线。
电梯迟迟不来。她转向安全通道,刚要推门,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医生的本能让她立刻折返。楚瑾瑜的公寓门还开着,她冲进去,发现他倒在客厅地板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瑾瑜!"她跪在他身边,迅速检查瞳孔和脉搏。高热加上情绪激动,导致他短暂晕厥。她费力地将他扶回沙发,拿来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楚瑾瑜在半昏迷中皱眉,嘴唇干裂起皮。黎清歌小心地用棉签蘸水润湿他的唇,突然注意到他左耳后有一道细小的疤痕——那是他十五岁时为了保护她被碎玻璃划伤的。当时血流如注,他硬是忍着一声不吭,直到确认她安然无恙才允许校医处理伤口。
"你这个傻子......"她轻声说,眼泪滴在他的脸颊上。
楚瑾瑜在昏迷中不安地扭动,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胡话:"清歌...危险...不是妈妈...计划..."
黎清歌握住他滚烫的手:"我在这里,没事的。"
楚瑾瑜的手突然收紧,力道大得让她疼得吸气。他的眼睛猛然睁开,但目光涣散,显然还没恢复意识:"远航...芯片...不能看..."
黎清歌僵住了。他知道吊坠里有芯片?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有多少事是他瞒着她的?
一整夜,她守在沙发边,定时更换退烧贴,监测体温。楚瑾瑜时睡时醒,每次醒来都神志不清,说些支离破碎的句子,然后又陷入昏睡。凌晨四点,他的体温终于降到38度以下,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黎清歌精疲力竭地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窗外的雨停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她不知不觉打起瞌睡,头慢慢歪向一边,靠在楚瑾瑜手边。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那触感温柔得不像话,让她不自觉地蹭了蹭,像只贪恋温暖的猫。
"清歌..."楚瑾瑜的声音恢复了清明,虽然仍带着病后的沙哑。
她猛地清醒,抬头对上他疲惫却温柔的目光。晨光中,他的轮廓柔和了许多,眼中再无昨晚的愤怒,只剩下深深的复杂情绪。
"还在发烧吗?"她职业性地伸手探他额头,却被他捉住手腕。
楚瑾瑜的手心仍然温热,但不再滚烫。他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三个字,轻易击溃了她所有防线。黎清歌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楚瑾瑜睁开眼,拇指轻轻擦过她眼下因熬夜产生的青黑:"你守了一夜。"
不是疑问句。他太了解她的职业习惯了——白大褂虽然换成了家居服,但身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头发也因为长时间没整理而松散地垂在肩头。
"医者仁心。"她试图开玩笑,声音却哽咽了。
楚瑾瑜慢慢坐起来,毯子从肩上滑落。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领口大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黎清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关于远航的事,"他声音低沉,"我有理由相信他的死不是意外。但调查还没结束,我需要更多证据。"
黎清歌从包里拿出琥珀吊坠:"这里有他留下的芯片。"
楚瑾瑜的眼神变了:"你打开了?看了内容?"
"只看了一部分。"她老实承认,"三名实验室助理的死亡记录,还有NX-17的完整分子式。"
楚瑾瑜接过吊坠,表情凝重:"这比我预期的还要危险。"他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特别是对周明远。"
"你怀疑他?"
"我怀疑所有人。"楚瑾瑜苦笑,"包括我母亲。"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黎清歌心脏。她突然意识到楚瑾瑜这些年背负着什么——调查亲生母亲可能涉及的谋杀案,同时保护着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的她。
"芯片能给我备份一份吗?"她轻声问。
楚瑾瑜摇头:"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可我已经知道了!"黎清歌抓住他的手,"让我帮你。我是神经科医生,能看懂那些专业数据。"
楚瑾瑜沉默良久,突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黎清歌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衬衫听到他急促的心跳。
"答应我一件事,"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拂过她的发丝,"无论发生什么,先保护自己。"
黎清歌在他怀里点头,鼻尖满是熟悉的檀香混合着病中特有的热度。这个拥抱太过亲密,远超兄妹界限,但此刻她不想思考那么多。
楚瑾瑜慢慢松开她,却在最后一刻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晨光中,他们的脸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黎清歌屏住呼吸,看着他越来越近——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楚瑾瑜猛地后退,像是被烫伤了。黎清歌慌乱地摸出手机,是医院急诊科的号码。
"黎医生,抱歉这么早打扰您,"护士急切的声音传来,"昨晚手术的23床患者突然颅内压升高,需要紧急处理......"
"我马上到。"黎清歌挂断电话,不敢看楚瑾瑜的眼睛,"医院有急事。"
楚瑾瑜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耳尖还泛着红:"去吧,我没事了。"
黎清歌匆忙收拾东西,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楚瑾瑜站在晨光中,对她微微一笑。那个笑容温暖而真实,左嘴角比右边微微上扬十五度——就像慈善晚宴那晚一样。
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从树上跳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
"晚上我给你带药来。"她说,然后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