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在崎岖山路上艰难前行,苏诺的手臂因长时间支撑程臬而酸麻不已。夜风渐冷,她感觉到程臬的身体在怀中不住发抖,滚烫的额头抵在她颈间,呼吸灼热而紊乱。
"坚持住..."苏诺咬紧牙关,鞭策老马加快速度。远处雷声隆隆,一场山雨即将来临。
第一滴雨水砸在苏诺脸上时,她终于看到半山腰处有一座废弃的道观。瓦片残缺的屋檐在闪电中忽明忽暗,像一头蛰伏的兽。
道观大门早已腐朽,苏诺踢开残破的木门,灰尘簌簌落下。她将程臬安置在还算干燥的角落,匆忙拴好马匹,又返回检查他的伤势。
借着闪电的亮光,苏诺倒吸一口冷气——程臬锁骨下的毒纹已蔓延至胸口,呈现出蛛网般的青紫色。她颤抖着解开他的衣襟,发现心口处有一道陈年箭伤,位置与她前世刺杀他时留下的伤口分毫不差。
"真的是你..."苏诺指尖轻触那道伤疤,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程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苏诺慌忙取出剩余的解药,却发现药瓶已在颠簸中碎裂,药粉所剩无几。
"水...需要水..."她环顾四周,发现神像前有个积满雨水的破碗。
雨水混着最后一点解药送入程臬口中,他却无法下咽,药汁顺着唇角流下。苏诺咬了咬唇,突然含了一口药水,俯身贴上他的唇。
药水的苦涩在两人唇齿间蔓延。程臬的唇干燥灼热,苏诺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脸颊。这个意外的亲密接触让她耳根发烫,却意外地有效——程臬的喉结滚动,终于将药水咽下。
"唔..."程臬在昏迷中皱眉,突然抓住苏诺的手腕,"诺儿...别去..."
苏诺浑身一震。前世只有兄长会这样唤她,程臬怎会知道?
"箭...有诈..."程臬的梦呓断断续续,"那不是...我的命令..."
暴雨倾盆而下,敲打着残破的屋顶。苏诺僵在原地,程臬的话语像闪电般劈开她记忆的迷雾。前世她刺杀程臬失败后,确实有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而程臬...程臬似乎曾试图推开她?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与她长久以来的认知激烈冲突。如果程臬不是下令杀她的人,那她这些年的仇恨...
"不可能..."苏诺摇着头,却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轻抚程臬滚烫的额头。
道观外雷声轰鸣,一道闪电照亮程臬苍白的脸。苏诺注意到他腰间有什么东西在闪光——那是一枚半圆形的玉佩,与她香囊里藏着的另外半枚正好是一对。
这是兄长给她的及笄礼,她一直以为另外半枚随兄长下葬了...
"你到底...是谁?"苏诺的声音微微发抖,手指描摹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
程臬在昏迷中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诺儿!小心——"他的呼喊戛然而止,身体猛地抽搐,一口黑血喷出。
"程臬!"苏诺顾不得多想,撕开他的衣衫,发现毒纹已蔓延至心口。她拔出匕首,在火上烤了烤,然后狠心划开伤口附近的皮肤。
黑血汩汩流出,程臬的身体本能地挣扎,苏诺不得不用全身重量压制住他。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与雨水混在一起。
"活下来..."她咬着牙,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你必须活下来...告诉我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流出的血终于转为鲜红。苏诺精疲力尽地瘫坐一旁,用撕下的衣襟为程臬包扎。外面的雨声渐小,道观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程臬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一些,但仍在昏迷中不时呓语。苏诺抱膝坐在他身旁,目光在火光中游移不定。她取出香囊中的半枚玉佩,与程臬腰间的那枚拼在一起——严丝合缝,背面刻着"瑜臬"二字。
"兄长...你早就知道?"苏诺喃喃自语,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道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苏诺瞬间清醒,匕首已握在手中。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低沉的交谈。
"...血迹到这里就断了..."
"...分头搜..."
苏诺屏住呼吸,轻轻摇醒程臬。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依然明亮,虽然虚弱但神志已清。
"追兵?"他无声地问。
苏诺点头,指了指后窗。程臬会意,强撑着站起身,却因虚弱而踉跄。苏诺一把扶住他,两人悄无声息地向后窗移动。
就在他们即将翻窗而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程师兄?我知道你们在里面。我不是来抓你们的。"
李明远!
苏诺与程臬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程臬压低声音:"证明你自己。"
门外沉默片刻,然后一张纸条从门缝塞入。程臬拾起一看,瞳孔骤然收缩——上面是苏瑜的笔迹:"明远可信,骰在佛头。"
"这是..."
"你兄长的字迹。"李明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三年前他派我潜入太傅府,那枚骰子就藏在城西废弃观音庙的佛像里。"
苏诺震惊地看向程臬,后者微微点头:"字迹确实是真的。"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李明远急切地说,"太傅的人马上就会搜到这里,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小路。"
程臬看向苏诺,眼中是无声的询问。苏诺握紧了匕首,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她点了点头。
门轻轻打开,李明远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身边还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看到程臬的状况,他倒吸一口冷气:"毒性发作了?"
"暂时控制住了。"苏诺警惕地看着那个陌生人,"这是谁?"
斗篷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苏姑娘,好久不见。"
苏诺如遭雷击——这是兄长当年的副将,陈锋!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侯府围剿那夜。
"陈叔?你还活着!"
陈锋苦笑一声:"多亏程小侯爷那夜相救。"他看向程臬,目光复杂,"没想到再见面是这种情形。"
程臬虚弱地点头致意:"陈将军。"
远处传来哨声,李明远脸色一变:"没时间了!跟我来!"
五人匆匆穿过灌木丛,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前。李明远点燃火折子,带头钻了进去。洞内曲折幽深,不时有水滴从钟乳石上落下。
"这条密道通往山后的溪谷,"李明远边走边解释,"那里有我们准备的马匹和干粮。"
苏诺扶着程臬艰难前行,感觉到他的体温又升高了。程臬的脚步越来越沉,最终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程臬!"
"我没事..."他试图站起,却再次跌倒,冷汗浸透了衣衫。
陈锋二话不说,弯腰将程臬背起:"侯爷得罪了。您救我一命,今日陈某还给您。"
一行人加快速度,终于来到洞口。外面天色微明,溪水潺潺。两匹马拴在树下,鞍袋鼓鼓囊囊。
李明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七日断魂散的解药,应该能暂时压制毒性。"
苏诺接过药瓶,警惕地问:"你为何帮我们?"
李明远与陈锋对视一眼,轻声道:"因为苏瑜大人不仅是我的恩师,更是...我的兄长。"
"什么?"苏诺如遭雷击。
"我是你兄长在民间的私生子。"李明远苦笑,"这些年隐姓埋名,就是为了查清蓝玉案真相,为父亲洗冤。"
这个惊人的消息让苏诺一时语塞。她看向程臬,后者虽然虚弱,却点了点头:"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前世...我确实听说过苏瑜有个儿子流落民间。"
暴雨过后的山林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苏诺机械地为程臬喂药,脑海中思绪万千。如果李明远真是兄长之子,那程臬关于前世的说法...
"我们得抓紧时间。"陈锋打断她的思绪,"太傅已经知道骰子的秘密,观音庙很快就不安全了。"
程臬强撑着站起身:"那就兵分两路。苏诺和李明远去取骰子,我和陈将军引开追兵。"
"不行!"苏诺脱口而出,"你的伤..."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如此关心这个"仇人"的死活?
程臬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失态,唇角微微上扬:"放心,我命硬得很。"他从腰间解下那半枚玉佩递给苏诺,"带上这个,或许用得上。"
两人的手指在玉佩交接时不经意相触,苏诺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却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