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书房内,沉静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墨香。薛蟠百无聊赖地盯着案上的《论语》,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块,时不时打个哈欠。
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涸,他勉强提起笔重新研磨,可那宣纸上的字迹依然歪歪扭扭,仿佛被风吹散的蚂蚁队伍。他再次伸了个懒腰,眼角余光扫向窗外——只见香菱捧着一本诗集缓缓走过回廊,裙角拂过几片新落的桂花,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入窗内。
“真是邪门。”薛蟠低声嘟囔着,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三个月前,他刚被押到林府时,日日吵闹着要回金陵,而如今竟也习惯了这种晨起读书、夜半习字的日子。
虽然那些“之乎者也”依旧像是天书一般难懂,但至少现在见到笔墨不会立刻头疼欲裂了。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林如海的声音,“文龙今日读到哪篇了?”
这一声将薛蟠从恍惚中惊醒,他慌忙用袖子遮住纸上那一团模糊的墨迹,结结巴巴地答道,“回、回大人,《为政》篇……正在读呢!”
林如海捋了捋胡须,嘴角微扬,目光落在案头那歪斜的字迹上,却没有责备之意,反而笑道,“比上月进益了许多。我听说你昨日还主动向香菱请教《诗经》?”
薛蟠的脸瞬间涨红,耳根热得几乎冒烟。他哪里是真的想学诗,不过是被香菱读诗时眉眼灵动的模样吸引罢了。正当他想要辩解时,却见林如海突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晕。
“大人!”香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端着一盏药汤快步上前。她熟练地替林如海拍背,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轻声道,“这是新配的川贝枇杷膏,请大人含一匙。”
林如海缓过气来,望着香菱的目光愈发柔和。这丫头不仅把黛玉幼时读过的诗词都研究透彻,更难得的是心思细腻。自从她来了之后,书房里总少不了润喉的雪梨汤,案头旁也永远摆着一盏安神的茉莉香茶。
“香菱啊,”林如海忽然开口,“你可愿做我的义女?”
药匙清脆地掉落在盏中,“当啷”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香菱睁大眼睛,有些措手不及,却见林如海神色认真,“玉儿不在身边,你既通诗书又知冷暖……”
话未说完,香菱已盈盈拜倒,声音带着几分羞涩,“奴婢不敢当。是宝姑娘嘱咐我照看大人起居,说林姑娘在贾府日夜悬心……”
林如海听罢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出女儿临行前强忍泪水的模样。他伸手虚扶起香菱,喉咙哽咽了一下,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是了,玉儿向来心思细腻……”
当晚,林如海伏案写家书时,又一次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一抹刺目的红色。他愣愣地看着,想起白天香菱提到的“林姑娘悬心”,这才猛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宝钗早有准备,自己恐怕真的会重蹈前世覆辙。
几日之后,在贾府宝钗闺房内,黑白棋子交错于棋盘之上。宝钗执黑的手悬停在半空,迟迟未落下。
“姐姐这是要学古人‘长考’?”黛玉捻着一颗白子,笑嘻嘻地调侃道。阳光透过茜纱窗洒进来,在她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宝钗望向窗外飘零的梧桐叶,嘴唇微动,脱口而出,“颦儿……”
这昵称滚过舌尖千百遍,此刻却意外地滑出口外。她自己先是一怔,随即迅速掩饰般转移话题,“年底将至,可想回扬州看看?”
棋盘上的局势陡然发生变化。黛玉注意到宝钗紧绷的指节,顿时明白了什么——她是担心父亲会重蹈前世的悲剧。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故意说道,“姐姐同去才好,正好探望薛大哥。”
“啪”的一声,宝钗手中的黑子不慎跌落在棋盘上。她慌忙低头去捡,却瞥见黛玉偷偷挪动了一颗白子。
“小无赖。”宝钗嗔笑着捉住那只作案的手。掌心相触的一瞬间,两人都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黛玉腕间的翡翠镯子冰凉地贴在宝钗的脉搏上,竟分不清谁的心跳更快。
就在这时,紫鹃匆匆跑进来,“姑娘,老爷来信了!”
宝钗脸色骤变。按照前世的轨迹,林如海病重应该是在腊月,可现在才十月……她猛地站起身,连棋罐被碰翻也不顾,急切地问道,“可是我哥哥闯祸了?”
黛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拆信时,信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宝钗注视着黛玉的侧脸,看着她眉头渐渐舒展,唇角弯起,方才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父亲要认香菱作义女。”黛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说是……多谢宝姐姐派人照料。”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却让宝钗的耳尖瞬间泛起红晕。原来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这对父女看得清清楚楚。
宝钗将人轻轻搂进怀里,感受到单薄身躯传来的微微颤抖。夜风穿过堂屋,吹灭了最后一支蜡烛。黑暗中,她俯身吻了吻黛玉的发顶,低声道:
“这次不一样了,香菱会照顾好林大人,我们……”
话未说完,唇上忽然贴上了黛玉微凉的指尖。她的声音混着夜兰香萦绕耳畔:“我知道,姐姐重活一世,是为补憾而来,黛玉愿与姐姐一起。”
窗外更鼓敲响三更,两颗心在夜色中悄然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