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漏窗漏进月光时,林小厨正往食盒里码新烤的酥皮鲜肉月饼。
自那日之后,她成了摄政王晚膳的专属厨娘,每日变着花样做川菜:昨天是椒麻鸡,今天是鱼香茄子,连萧承煜案头的茶点都从桂花酥换成了她改良的红糖糍粑。
“叩叩——”
窗棂轻响,林小厨勾起唇角。三天了,这抹黑影总会在戌初时分出现,踩着屋瓦的动静比猫还轻,却总在闻到菜香时顿上一顿。
“殿下今晚要不要换个口味?”她掀开窗,见萧承煜裹着黑色斗篷立在檐角,面罩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我做了夫妻肺片,麻辣鲜香,配您上次赏的西域葡萄酒正好。”
黑衣人僵了僵,显然没想到自己半夜微服出巡的习惯,会被个小厨娘摸得门儿清。更要命的是——
“您瞧这红油,”林小厨举着瓷碗凑近,月光在辣油上泛着金,“我特意用牛骨汤吊的底,肺片切得比御膳房薄三倍,连花椒都是西南山区新晒的。”
萧承煜喉结滚动,鬼使神差地接过筷子。麻辣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母妃在冷宫偷偷给他做的辣白菜,也是这样带着孤注一掷的热辣,混着烟火气的温暖。
“好吃吗?”林小厨眨着眼睛,突然从围裙里摸出块绣着萝卜花的帕子,“殿下若是喜欢,以后每晚奴婢都给您留小灶,但——”
她故意拖长尾音,看着萧承煜面罩下绷紧的下颌线:“您得告诉我,上个月赏给侯府的那车西域香料,能不能分我半罐?还有,您书房第三格的那本《山珍海错图》,借我瞧瞧呗?”
萧承煜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被个小厨娘拿捏了。更荒唐的是,他鬼使神差地从袖口摸出个锦盒:“明日让小厮送去你房里。”
锦盒里躺着拇指长的琉璃瓶,装着西域最名贵的藏红花。林小厨眼睛发亮,没看见萧承煜转身时耳尖的薄红——他从未想过,有人会用“借菜谱”这种理由,光明正大地与他攀谈。
次日晌午,侯府后厨突然炸开了锅。
“二小姐说了,这批新到的鲈鱼要给摄政王做羹!”打杂的小厮抱着鱼篓闯进来,“你个新来的,别想抢功劳!”
林小厨挑眉,看着盆里翻肚的鲈鱼:鱼鳃泛着青紫色,分明是用迷魂散泡过的。原主记忆里,侯府二小姐萧明珠向来瞧不上她这个低等厨娘,昨天还在花园撞见她往自己发间别金步摇,转头就赏了她一记耳光。
“且慢。”她拦住要摔鱼的小厮,抽出银簪往鱼腹一扎,簪尖立刻变黑,“鱼被下了毒,还是西域的牵机草毒,吃了会浑身麻痹。”
周围人倒吸凉气,恰在此时,萧明珠带着丫鬟走进来,胭脂水粉味盖过了鱼腥味:“好个贱蹄子,竟敢污蔑本小姐的鱼!”
“污蔑?”林小厨举起毒簪,忽然瞥见院角闪过道白影,正是昨日三皇子请来的神医白疏狂——那老头号称“见血知毒”,此刻正蹲在枇杷树下偷摘果子。
“白神医来得正好!”她拎着鱼跑过去,“劳烦您瞧瞧,这鱼是不是中了牵机草之毒?”
白疏狂瞪她一眼:“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牵机草毒发作时……”话没说完,他忽然闻到林小厨袖间飘来的焦香,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在烤叫花鸡?”
“正是!”林小厨趁热打铁,“若神医帮我验毒,今晚叫花鸡分您半只,再配壶陈年花雕。”
白疏狂立刻来了精神,捏起鱼鳃嗅了嗅:“确实是牵机草,不过量少,只会让人腹泻半日。”他斜睨萧明珠,“哪家小姐这么没出息,下点泻药就想栽赃?”
萧明珠脸色青白,跺着脚跑了。林小厨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咳声——萧承煜不知何时站在月洞门后,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做得不错。”他扔下句话就要走,林小厨突然想起什么,追上去塞给他个油纸包:“给您的消夜,椒盐核桃酥,补脑的。”
萧承煜捏着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歪歪扭扭的字条:“今晚亥初,厨房炖萝卜牛腩,来晚了可就没啦~”
是她的字迹,带着现代简体字的影子,像她本人一样,带着不管不顾的热乎劲儿。他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说“食仙阁”最近派了探子潜入京城,目标正是精通厨艺的人——
而眼前这个小厨娘,明明连侯府的规矩都记不全,却能一眼识破西域毒药,还会做他从未吃过的新奇菜式。
“殿下?”林小厨见他发呆,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袖子,“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要不我给您炖锅莲子百合粥?”
萧承煜猛地回神,耳尖发烫:“不必。”他转身加快脚步,却在路过角门时,把油纸包往袖口藏了藏——
里面的核桃酥,分明被她摆成了小狮子的形状,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奶猫。
当晚亥初,厨房飘起牛腩的香气时,林小厨正蹲在灶台前画菜单。
“画的什么?”黑影从梁上落下,萧承煜看着她笔下歪歪扭扭的“火锅”二字,忍不住皱眉。
“是给您准备的冬日暖身菜!”林小厨兴奋地比划,“用铜锅涮肉片,配麻酱和香油碟,再加点冻豆腐、海带……”她忽然凑近,盯着他面罩下的下巴,“其实殿下不必蒙面,奴婢早就知道是您啦。”
萧承煜浑身紧绷,却见她递来双筷子,碗里盛着炖得酥烂的牛腩:“尝尝看,我加了您送的藏红花,汤色都变金了呢。”
他咬下一口,软烂的牛肉混着萝卜的清甜在舌尖化开,藏红花的香气裹着胡椒的微辣,竟比御膳房的药膳还暖胃。更要命的是,她凑过来时,发间的茉莉香混着烟火气,让他想起冷宫那株枯死的老梅——
原来,有人烟的地方,连冬天都是暖的。
“殿下可答应了借我菜谱?”林小厨突然眨眼,“其实奴婢还想知道,您为什么总穿黑衣半夜来厨房?难不成……”她压低声音,“摄政王怕黑?”
萧承煜差点被牛腩呛到:“胡、胡说。”他别过脸,盯着跳动的烛火,忽然轻声道,“母妃去世后,我便再没吃过合胃口的菜。”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却见林小厨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他的虎口:“以后奴婢天天给您做,保证比您母妃做得还好吃!”
她的手很暖,像她做的菜一样,带着让人想抓住的温度。萧承煜喉结滚动,突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二小姐带着人往厨房来了,说要抓偷香料的贼!”
林小厨脸色一白,她今早确实从库房拿了半罐八角,准备做明日的夫妻肺片。萧明珠这是要借机整治她!
“别怕。”萧承煜忽然按住她的肩,声音低沉却稳当,“本王在。”
他转身掀开橱柜,竟从里面抱出个半人高的铜炉:“把牛腩汤倒进去,再加些高汤。”他指节敲了敲铜炉,“本王教你如何,让来闹事的人,乖乖变成食客。”
林小厨愣住,看着向来高冷的摄政王熟练地架起铜炉,往炭盆里添火——原来,他不仅会半夜偷溜厨房,还藏着这么多古怪的炊具?
铜炉很快冒起热气,萧承煜往汤里撒了把花椒:“去把侯府的下人们都叫来,就说……”他忽然勾唇,眼底闪过微光,“摄政王要在厨房设宴,款待侯府上下。”
窗外,萧明珠带着管家气势汹汹地走来,却见厨房门大开,暖黄的灯光里,萧承煜正坐在矮凳上,给林小厨递着刚涮好的牛肉片。
“殿下?”她难以置信地开口,却被扑面而来的香气勾住了魂——
那铜炉里翻滚的红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辣椒和花椒在汤面浮沉,肉片一涮就变色,裹着麻酱塞进嘴里,烫得人舌尖发麻,却舍不得停下筷子。
“二小姐也来尝尝?”林小厨热情地递过碗,“这是殿下亲自调配的锅底,辣中带香,最适合冬日暖身了。”
萧明珠看着萧承煜垂眸喝汤的模样,突然意识到,这个向来对侯府不闻不问的摄政王,竟为了个厨娘,在厨房摆起了宴席。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连管家和下人们都围坐在铜炉旁,吃得红光满面,连她带来的罪名,都被抛在了脑后。
“这汤……”管家砸吧着嘴,“竟比御膳房的还鲜美,小厨娘,你是怎么熬的?”
林小厨偷瞄萧承煜,见他正用公筷给她夹萝卜,耳尖还带着薄红,突然福至心灵:“是殿下教的法子,说要用牛骨熬汤,再加秘传香料。”
萧承煜手一抖,萝卜差点掉进汤里。他忽然发现,这个小厨娘不仅会做菜,还会顺杆爬——明明是她自己发明的火锅,却偏要算在他头上。
可不知为何,听着下人们夸赞“摄政王体恤下情”,看着她在火光中笑得眉眼弯弯,他心里竟泛起一丝暖意。
或许,让这个小厨娘留在身边,也不错。
灶台上的计时器(其实是她偷藏的现代手表)悄悄走动,林小厨看着萧承煜假装高冷却不停给她夹菜的模样,忽然想起前世在川菜馆的日子——
原来,无论哪个时空,美食总能让人放下戒备,就连冷冰冰的摄政王,也会在火锅前变成爱吃肉的大男孩。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萧承煜袖中紧攥着块碎玉,正是今日白疏狂验毒时,她掉在地上的——
那是“食仙阁”的信物,江湖上传说,只有食仙阁的传人,才会在贴身玉佩刻上川菜二十四式的刀工图。
看来,这个小厨娘的身份,远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铜炉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满室通红。窗外,三皇子萧承宁的身影正扒在院墙上,嗅着香气咽口水:“皇兄竟背着我吃火锅!明天必须让小厨娘给我做十盘糖醋排骨!”
而墙角阴影里,白疏狂正用枯枝在地上画着火锅的构造图,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此等妙菜,必录入《食经》,落款就写……摄政王与厨娘的深夜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