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雪传5

第五章·山河寻踪

寅时三刻，姑苏城外的官道上笼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晨雾。青石板路上凝结的露珠在马蹄下碎裂，发出细微的脆响。美玉娆紧了紧身上的藕荷色披风，青骢马喷着白气，不安地踏着碎步。她抬头望向远处，灵岩山起伏的轮廓在渐亮的天色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卷。

"再往前十里就是灵岩山地界。"喜墨雪策马靠近，雪色衣袂被晨露浸湿，贴在清瘦的手腕上。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焦尾琴的断弦，目光警觉地扫过道路两侧的密林，"北狄人不会轻易放弃追踪。"

美玉娆点点头，袖中的《山河社稷图》拓本隐隐发烫。这张由父亲临终前口述、她亲手绘制的秘图，此刻正安静地贴着她的手腕，仿佛有生命般跳动着。三天前在织坊发现的那个暗格，那卷泛黄的绢布上密密麻麻的星象标记，还有父亲临终时在她耳边说的那句"经纬之间藏有乾坤"，这一切都让她心神不宁。

费惊烽扛着红缨枪从后面赶上来，枪尖上挑着的行囊随着马背的起伏轻轻晃动。这个将门之后总是精神抖擞，此刻正咧着嘴笑，露出一排白牙："怕什么？北狄崽子来一个我挑一个！"他拍了拍腰间挂着的一个皮囊，里面发出液体晃荡的声音，"兰兄的梨花白我都顺来了，正好壮胆！"

"好你个费惊烽！"兰书闲懒洋洋的声音从马车边传来。这位风流才子正倚在车辕上，玉箫在修长的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我说昨夜怎么少了两坛，原来是被你这馋猫顺走了。"他故作痛心地摇头，"那可是我用三首新谱从西域商人那儿换来的..."

温南烛突然抬手示意众人噤声。这位医术精湛的女医官翻身下马，素色裙裾扫过路边的野菊花。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地面湿润的泥土，银针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有人来过，"她眉头微蹙，"马蹄印很新，不超过两个时辰。看蹄铁的花纹，是北狄战马特有的半月形。"

归墨衡黑袍微动，从袖中滑出三枚黑玉棋子，在潮湿的路面上摆出一个奇特的三角阵型。他闭目凝神片刻，突然睁眼："东北方向，十七人，有埋伏。"声音低沉如古井无波。

美玉娆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玉璜。这半枚羊脂白玉雕刻的璜佩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此刻正安静地贴在她的腰际，温润如初。父亲临终前那句"玉璜相合，可启龙脉"的嘱托，像一道解不开的谜题，日夜萦绕在她心头。

雾气忽然剧烈翻涌起来，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搅动。林间传来清脆的金铃声，由远及近，宛如催命的符咒。众人立刻警觉起来，费惊烽的红缨枪已经横在胸前，枪尖寒光凛冽。

一道窈窕身影自薄雾中缓步而出。红衣似火，金铃叮咚，北狄公主赫连瑶笑吟吟地站在路中央，腰间那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弯刀尚未出鞘，却已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她额间一点朱砂，衬得肌肤如雪，与喜墨雪眉间那点朱砂痣竟有几分相似。

"林小姐，别来无恙？"赫连瑶的官话带着异域特有的腔调，尾音微微上扬，像一把柔软的钩子，"这么急着赶路，是要去寻宝吗？"

美玉娆握紧缰绳，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三个月前在姑苏城的诗会上，这位北狄公主就曾对她百般刁难，如今在此相遇，绝非偶然。"赫连姑娘此来何意？"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声音却比想象中更加冷硬。

赫连瑶轻笑，腕间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兄长想要你的命，我却想要你袖中的图。"她忽然压低声音，红唇几乎贴上美玉娆的耳畔，"不如做个交易？"

喜墨雪的手指已经按在琴弦上，冰蚕丝制成的琴弦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银光。兰书闲的玉箫无声无息地抵在了唇边，只要一个音符，就能发动音波攻击。费惊烽长枪一横，枪缨如血："妖女！少耍花样！"

赫连瑶不以为意地后退一步，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凌空抛来。美玉娆下意识接住，待看清手中物件时，呼吸为之一滞——

这是半块玉佩，通体莹白，边缘处雕刻着精细的云纹。她颤抖着取出腰间的玉璜，两块玉器轻轻一碰，纹路严丝合缝，竟是一对！

"此物乃你母亲遗物，"赫连瑶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带着几分蛊惑，"你不想知道她的下落吗？"

美玉娆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母亲在她三岁时离奇失踪，父亲至死都不愿多提。二十年来，她只在梦中见过那个温柔的身影，醒来时枕畔总是湿的。如今这半块玉佩，却从敌国公主手中出现......

喜墨雪突然拨动琴弦，一声裂帛之音打破凝滞的气氛："赫连瑶，你究竟意欲何为？"他眉间朱砂痣红得刺目，像是要滴出血来。

红衣女子后退两步，笑容不减："三日后，灵岩山古墓，午时三刻。"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美玉娆手中的玉佩，"拿《山河社稷图》换你母亲的消息。"转身没入浓雾前，她留下最后一句话，"记住，只你一人来......"

"不可！"费惊烽急得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这明显是陷阱！玉娆姑娘，你万不能上当！"

温南烛收起银针，眉头紧锁："赫连瑶擅长用毒，她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况且..."她担忧地看了一眼美玉娆苍白的脸色，"令堂失踪多年，怎会突然..."

美玉娆却死死攥着那半块玉佩，指节发白。她抬头看向喜墨雪，发现他眉间朱砂比平日更红了几分，像是感应到什么。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正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必须去。"她轻声道，声音坚定得让自己都惊讶，"不仅为了母亲..."她展开山河图，指向某处鲜红的标记，"你们看，这里标注的不仅是龙脉入口，还有——"

"前朝兵械库。"归墨衡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古钟轰鸣，"若北狄人得到其中装备，边关三十万将士将无险可守。"

兰书闲的玉箫在掌心转了一圈，带起细微的风声："所以这妖女是在声东击西？明面上要图，实则..."

喜墨雪收琴入囊，雪色衣袖在晨风中翻飞如鹤翼："兵分两路。"他的目光落在美玉娆手中的玉佩上，声音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些，"玉娆随我去古墓，其余人寻找兵械库。"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会护你周全。"

美玉娆望着他眉间那点朱砂，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当时她也是这样，看着父亲将满身是血的少年背进祠堂，那点朱砂在苍白的面容上红得刺目...少年昏迷中仍死死攥着一把断剑，父亲说那是喜氏家传的含霜剑...

"走吧。"她收起玉佩，策马向前，"天色不早了。"

一行人向着灵岩山进发，谁也没注意到，远处树梢上，一只脚环上刻着狼形标记的信鸽振翅飞向北方的天空。而在更远的山脊上，十几个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移动，刀光在晨雾中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