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池生

一年后。

许柔息站在衣柜前，手指拨过一排素色衬衫，最终停在一件白色亚麻款上。

“就这件吧。”她自言自语。

“你认真的？”程樱从她床上弹起来，手里还举着半杯奶茶，“去看赛车比赛诶！你穿得像是要去图书馆写论文？”

许柔息把衬衫往身上比了比：“很夸张吗？”

“不是夸张，是太——”程樱翻了个白眼，从自己包里抽出一条黑色热裤扔过来，“至少露个腿吧？今天现场全是辣妹，你不能输。”

许柔息低头看了看自己常年被牛仔裤包裹的腿，皮肤白得能看清青色血管：“我……”

“别废话，换好叫我。”程樱关上衣柜门，突然又探出头，“对了，记得戴隐形眼镜。”

许柔息的手指顿了一下。

一年了。

那个雨夜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沈池生。

有时候她会想起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想起他走路时轻微的跛行，甚至会在写赛车戏份时下意识搜索他的比赛视频。但每当这时，母亲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响起：“写这些有什么用？”

“柔息？”程樱敲了敲衣柜门，“你发什么呆？”

许柔息回过神，把热裤套上：“没事，在想新书剧情。”

“说到新书——”程樱突然压低声音，“那个李姗姗还在举报你抄袭吗？”

许柔息系扣子的手一僵。

《赛车手与玫瑰》完结后，她换了新笔名"阿祁"重新开始。没想到刚连载到第三十章，就有人匿名在论坛发帖，说她抄袭某位大神的文风。

“别管她。”许柔息把长发扎成高马尾，“我调了文档历史记录，随时能自证清白。”

程樱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可以啊，现在这么刚？”

许柔息没回答，只是把隐形眼镜盒塞进包里。

她没告诉程樱，这份底气来自一个叫"白夜"的读者。每次更新后24小时内，这人必定会打赏并留下专业长评。上周那章赛车维修细节写错，对方甚至私信发来了正确操作视频。

“走了。”程樱抓起车钥匙，“今天必须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速度与激情。”

许柔息从没想过赛车场的噪音会这么大。

引擎轰鸣像的咆哮，震得她胸口发麻。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橡胶燃烧的味道，看台上挤满了举着应援牌的年轻女孩。

“这边！”程樱拽着她往VIP区挤，“我托关系搞到的位置，正对维修区！”

许柔息眯起眼睛，刚刚进来太急，忘记戴隐形眼镜了，阳光太刺眼，加上远处赛道上飞驰的赛车，视线里全是模糊的色块。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不得不提高音量。

“排位赛最后一圈！”程樱激动地指着大屏幕，“看沈池生！他今天状态绝了！”

许柔息呼吸一滞。

大屏幕上，23号赛车正以惊人角度切入弯道。车身几乎贴着护栏，轮胎与地面摩擦出蓝色烟雾。解说员声音都变了调：“外内外完美走线！沈池生刷新了自己保持的赛道记录！”

许柔息突然想起自己小说里写过的一段：【他开车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个弯道都是与死神的调情】。

“要冲线了！”程樱猛地抓住她手腕。

就在这时，23号赛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许柔息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车尾飞了出去——是后翼！赛车瞬间失去平衡，在终点线前三百米处打横，狠狠撞上轮胎墙。

全场惊呼。

许柔息站起来时碰翻了饮料。橙汁顺着看台台阶往下流，像一条蜿蜒的小河。

“别慌！车手没事！”程樱按住她发抖的手，“看，他自己出来了。”

确实，一个穿赛车服的身影正从冒烟的驾驶舱爬出来。那人摘下头盔，朝医疗车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担架。

许柔息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掐进了掌心。

“奇怪”程樱皱眉，“沈池生从来不在排位赛拼这么狠的……”

许柔息正要说话，突然感觉一道视线。

她转头看向维修区。

隔着护栏、人群和弥漫的轮胎烟雾，有个穿红色队服的男人正望着她。距离太远，许柔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个站姿——右腿微微前倾，左手插在口袋里——让她心脏漏跳一拍。

“那是……”

“万运！”程樱突然咬牙切齿，“那个轻浮男怎么也来了？”

许柔息再抬头时，维修区已经没了那个身影

“我不要去。”许柔息死死抓着座椅扶手。

“就签个名！”程樱拽她，“你小说男主原型诶，不取材吗？”

许柔息看着不远处排成长龙的队伍，清一色是穿着火辣的年轻女孩。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和黑热裤，突然庆幸程樱至少给她换了这身。

“你去吧，我在这等。”

“许柔息！”程樱压低声音，“你该不会还怕他认出你吧？都一年了，人家说不定早——”

“下一位。”

低沉的男声从签名台传来。许柔息浑身一僵，这声音比记忆中沙哑了些，但那种不耐烦的语调丝毫未变。

程樱眼疾手快地把签名板塞给她：“快去！”

许柔息被推到了队伍最前端。

阳光下，沈池生的眉骨投下深深阴影。他右眼角多了一道新伤疤，结痂还没完全脱落。左手无名指上依然空空如也，只有那道戒痕在签名时若隐若现。

“名字？”他没抬头。

许柔息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问的是签给谁。

如果说真名，他会不会想起那个雨夜？如果撒谎，又显得……

“阿祁。”她脱口而出。

沈池生的笔尖顿住了。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从她的白衬衫移到黑热裤，最后停在她左腿外侧——那里有道几乎淡不可见的白色疤痕，是去年玻璃碎片划的。

“阿祁。”他重复，声音里有什么东西让许柔息耳根发烫，“写小说的那个？”

许柔息心跳快得几乎缺氧。他记得？还是……

“我兄弟是你书迷。”沈池生突然说，同时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他说你最新章刹车点写错了。”

许柔息瞪大眼睛：“老白？”

沈池生挑眉：“你知道是他？”

“他每次打赏都留言技术问题……”许柔息说到一半突然住口，因为她发现沈池生笑了。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那种眼角会挤出细纹的、真正的笑。

“第32章。”他把签名板递还给她，“主角在S弯不该降档，会破坏平衡。”

许柔息接过板子，看见上面除了签名还有一行小字：【下次取材可以直接来维修区】。

她抬头想说话，却发现沈池生已经转向下一位粉丝。阳光照在他后颈上，那里有块小小的刺青，是数字“23”——和他的赛车编号一样。

“我就说他记得你！”程樱兴奋地翻来覆去看签名板，“这绝对是暗示！维修区诶！”

许柔息把板子抢回来塞进包里：“他只是客气吧。”

“少来！你知道沈池生外号叫什么吗？‘移动的冰山’！去年赞助商女儿要合影，他直接说没空！”

许柔息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签名板边缘。她想起沈池生说"我兄弟是你书迷"时的表情，那种微妙的、介于调侃和认真之间的语气。

“我去买水。”她突然站起来。

“哎等等！我还没说完——”

许柔息几乎是逃进了休息区。她需要冷静，需要理清思绪——为什么沈池生会记得她？为什么老白会看她的书？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她的心跳到现在都没恢复正常？

自动贩卖机前站了个人。

许柔息低头掏硬币，没注意对方长相，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卡住了？”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沈池生的眼睛。近距离看，他瞳孔不是纯黑，而是带着点琥珀色，像融化的焦糖。

“我……”许柔息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另一台贩卖机。

沈池生伸手拍了下机器，一罐可乐掉出来。他没拿，而是看向许柔息：“你的。”

“谢谢。”她接过可乐，冰凉的罐身瞬间在掌心凝出水珠，“你……没去庆功宴？”

“不喜欢吵闹。”沈池生又买了瓶矿泉水，“你呢？没和闺蜜一起？”

许柔息惊讶于他竟然记得程樱：“她遇到......熟人。”

“万运。”沈池生拧开瓶盖，“他念叨你闺蜜一年了。”

许柔息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今天是你让万运……”

“我没让。”沈池生喝了口水，喉结滚动，“只是没阻止。”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在他们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许柔息发现沈池生右手中指有层厚厚的茧——赛车手套磨的。

“去年……”她鼓起勇气，“谢谢你。”

沈池生看着她：“想起来我是谁了？ ”

“一直记得。”许柔息声音很轻“只是不确定你还……”

“记得。”沈池生打断她，“你腿上的疤。”

许柔息呼吸一滞。

“还有你电脑上的文档。”他继续道，“《赛车手与玫瑰》第一章，主角在雨夜遇到个穿白衬衫的姑娘。”

许柔息手里的可乐罐“啪”地掉在地上。

那是她去年被母亲摔电脑前写的最后一章，从未发表过的存稿。

“所以”程樱眯起眼睛，“他不仅记得你，还看过你未发表的小说？”

许柔息把脸埋进抱枕里：“老白黑进我电脑了？”

“不可能！”程樱斩钉截铁，“万运说老白是程序员没错，但人家在硅谷有公司，犯得着吗？”

“那沈池生怎么会……”

“更简单啊。”程樱晃了晃手机，“你去年电脑被摔后，是不是送去修过？”

许柔息猛地坐直：“蓝天电脑城！”

“Bingo！”程樱得意地划开屏幕，“万运刚告诉我，沈池生表哥开的维修店就在那栋楼二层！”

许柔息大脑一片空白。所以沈池生不仅修了她的电脑，还看了她的存稿？甚至可能知道她因为写作和家里闹翻的事？

“别慌。”程樱把手机塞给她，“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条新消息，来自“白夜”：【明天下午三点，车队公开训练，维修区23号车位。带上你的问题。——S】

“S？”许柔息心跳加速，“沈池生？”

“不然呢？”程樱翻了个白眼。“‘白夜’这个ID是万运帮老白注册的，但真正给你打赏留言的一直是沈池生本人。”

许柔息想起那些精准到可怕的技术指导，那些总是在她最沮丧时出现的打赏，还有今天签名时沈池生随口指出的刹车点错误……

“他为什么要……”

“喜欢你呗。”程樱说得理所当然，“从一年前那个雨夜开始。”

许柔息摇头：“不可能，我们只见过一次……”

“有些人见一次就够了”。程樱突然正经起来，“就像你小说里写的——‘有些人天生是恒星，你隔着光年都能感受到他的引力’。”

许柔息怔住。这是《赛车手与玫瑰》的结尾，她以为没人看过。

窗外传来引擎轰鸣声，可能是某辆超跑经过。许柔息走到阳台，看见远处城市天际线上，一架飞机正划过黄昏。

她想起今天在赛场，沈池生的赛车失控瞬间，解说员喊的那句话：“沈池生选择了最危险的救车方式！”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风险，值得承担。

许柔息拿起手机，回复那条消息：【明天见。另：32章已修改。】

发送成功后，她点开文档，在新章节写下：【重逢像一场精准的弯道超车，你以为自己早已驶离他的轨道，却发现自己始终在他的引力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