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登基为帝的二十二年之后,我去圈禁她的府邸里看过我的干女儿萧忆情。她不过四十九岁的年纪,却已显出如七十岁老妇般的苍老,而我,依旧保持着十八岁少女的模样。
萧忆情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响动,那声音沙哑而破碎,仿佛从岁月深处挣扎而出。她被囚禁了整整二十二年,双眼空洞,早已失去了昔日熟悉的神采。她望着我,却显然已认不出我是谁。她的神情恍惚、游离,带着一种令人揪心的疯癫气息。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曾经那个听话懂事又乖巧的小女孩,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模样。或许,人真的会在时间的洪流中改变,只是这变化未免太过残酷。
燕王教诲子孙的才能堪称卓绝,他膝下的儿孙皆为罕见的明君,令人叹服。这个王朝自开创以来,历经太祖开疆拓土、太宗巩固基业,再到高宗与宣宗的励精图治,乃至戾帝的昏暗无能、成祖的再度中兴,以及仁宗和孝宗的宽厚守成,至今已有八代帝王更迭,绵延一百余年风雨沧桑。
我的干女儿萧忆情只活到了五十一岁,这个年纪不算英年早逝了。
她死的时候只有一口棺材,没有陪葬品,甚至连谥号都没有。
当这个王朝的历史车轮滚过百余年的岁月,诸多顽疾已然如影随形: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官员的腐败宛如毒瘤滋生,士绅之间勾结成网,而边关将领竟通敌倒卖军械。这一切,恰似一个人悄然步入了中年危机,内外交困、风雨飘摇。这个古老的王朝,也迫切需要一场深刻而彻底的改革来撕开阴霾,重塑生机。
新登基的皇帝并未承袭父祖那般明君的风范,而是将朝政尽数推与大臣们处置。他自己则终日藏身于后宫深处,沉迷于炼丹之术,妄图求得长生不老的虚幻梦境。
朝堂之上的党争愈演愈烈,如同一场无休无止的风暴,将人心与道德撕扯得支离破碎。我已对这个王朝的一切感到厌倦,那些权谋、算计、虚伪的面具,令我窒息。于是,我决然转身,归隐山林。至于这次隐居会持续多久,我心中并无答案。也许是十年,也许,就是此生再不回头。清风拂面,草木为邻,我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纷扰,去寻找内心真正的安宁了。
山林中的时光,平淡却不失美好。谁又能想到,一个气质超凡、容颜秀丽的女孩子,竟会选择隐居在这片幽深的山林之中?清风拂过树梢,鸟鸣点缀晨昏,我的存在仿佛成了这片寂静天地间最温柔的谜题。
这样的日子悄然流逝了十三载,我在山脚下遇见了一个仅五岁的小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令我心头一颤。我将她带回了家。自从小女孩住进山林后,往日寂静的日子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看着小女孩天真烂漫的模样,我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干女儿萧忆情,那时的她,也是如此活泼可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很快,小女孩迎来了她的十八岁生辰。她心中满怀对外面世界的憧憬,想要下山去看看这广阔天地。我思索片刻,终究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在那之后,我为她取名为“萧雅云”。听到这个名字时,她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欣喜,唇角悄然扬起,似是春风拂过湖面,漾开了层层涟漪。显然,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当我再度踏下山时,眼前的世界已陷入一片烽火狼烟之中。民变四起,天灾人祸接踵而来,大地仿佛被无尽的痛苦撕裂。萧雅云的眼眸中,曾经闪烁的期待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失望与倦怠。直到三年后的一日,她轻声对我说:“我不想再出去看这个世界了。”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刺骨的寒凉,“因为它已经烂透了。”那一刻,我竟无言以对,唯有沉默回应她眼底的苍凉。
在那之后的数十年光阴里,我与萧雅云于山林间相偎相依,共度岁岁年年。直至萧雅云六十六岁那年,她安然离世,留给我的,是满心的追忆与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