佴婻盯着死亡证明上母亲的签名,三白眼因震惊而微微张大。纸张在手中颤抖,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龙肆靠在门框上,呼吸粗重,显然强忍着伤痛爬上三楼。
"这不可能..."佴婻声音嘶哑,"我母亲是心内科专家,她不会..."
"我知道。"龙肆艰难地走近,将手机转向下一张照片,"但看这个。"
这是方好的住院记录,在"主治医师"一栏确实写着"西门泗桂",但字迹与死亡证明上的签名有明显差异——住院记录上的笔画生硬,像是模仿的。
"有人冒充我母亲?"佴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龙肆点头:"我查了值班表,方好死亡当晚,你母亲正在北京参加学术会议。有照片为证。"
佴婻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皱眉:"谁会冒充她?为什么?"
"嫁祸?"龙肆坐到积满灰尘的床边,"或者...转移注意力。"
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龙肆苍白的脸上。佴婻这才注意到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因疼痛而紧抿。
"你需要休息。"她不由分说地扶起他,"伤口会裂开的。"
龙肆没有逞强,任由她搀扶着下楼。两人身体相贴的部分传来阵阵热度,佴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血腥气,还有属于龙肆特有的那种气息——像是海风混合着燃烧的木头。
回到客房,佴婻检查了他的伤口,幸好没有开裂。她重新包扎时,龙肆突然开口:
"饿不饿?"
佴婻这才想起两人已经快24小时没正经吃东西了:"我让厨房..."
"不。"龙肆摇头,"我们出去吃。"
"你这样子怎么..."
"就附近。"龙肆执拗地说,"我想吃...路边摊。"
佴婻挑眉,龙家大少爷要吃路边摊?但看到他眼中的期待,她鬼使神差地点头:"好吧,但得换身衣服。"
一小时后,两人伪装完毕。佴婻换上简单的黑衬衫和破洞牛仔裤,戴上棒球帽和黑框眼镜;龙肆则把金发藏在鸭舌帽下,穿了件宽松的黑色卫衣遮住绷带。
"像不像大学生约会?"龙肆转了个圈,随即因牵动伤口而龇牙咧嘴。
佴婻:“……”她忍住笑意:"像伤残人士出来放风。"
别墅后门的小路通向山下的商业街。傍晚的威海热闹非凡,小吃摊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龙肆自然地牵起佴婻的手,她下意识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人多,别走散了。"他理直气壮地说。
佴婻任由他牵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心跳加速。这是他们第一次像普通情侣一样逛街,没有商业联姻的压力,没有家族恩怨的阴影,只是龙肆和佴婻,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
"尝尝这个。"龙肆买了两串烤苕皮,递给她一串,"方好最爱吃的。"
提到方好的名字时,他声音里不再有痛苦,只有淡淡的怀念。佴婻接过烤苕皮,小心地咬了一口,咸咸糯糯的口感立刻充满口腔。
"好吃吧?"龙肆笑得像个孩子,"那边还有更好的。"
他们沿着小吃街一路逛过去,龙肆像个专业导游,带她尝遍各种地道美食——蛤蜊煎、海菜包子、鱼锅饼子...佴婻从不知道威海有这么多美味,更不知道龙肆对市井小吃如此了解。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她咬了口刚出炉的鲅鱼水饺,烫得直哈气。
龙肆笑着帮她吹凉:"高中时经常逃课来玩。方好带我发现的这些店。"
他谈起方好时如此自然,仿佛在说一个老朋友。佴婻突然意识到,也许这才是健康的悼念方式——记住美好,而非沉溺于痛苦。
"她是个怎样的人?"佴婻轻声问。
龙肆的目光变得柔软:"倔强,像你。聪明也像你,但更...天真。"他指向远处一个卖糖画的摊位,"她最爱那个,每次都选龙形。"
佴婻拉着他走过去,买了个龙形糖画:"给,纪念她。"
龙肆接过糖画,眼神复杂:"谢谢。"
夕阳西下,两人走到海边长椅坐下。海浪轻拍岸边,远处渔船灯火点点。龙肆咬了口糖画,突然说:"她死前给我留了封信,说如果有一天我能笑着回忆她,就说明我走出来了。"
"你走出来了吗?"
"不知道。"龙肆转头看她,金发从帽檐下溜出一缕,"但和你在一起时,疼痛确实减轻了。"
这句话让佴婻胸口发紧。她望向海平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龙肆,关于我母亲..."
"不是你母亲的错。"龙肆打断她,"我们都被人利用了。"
佴婻惊讶于他的宽容。仅仅几天前,他还咬牙切齿地要找出凶手报仇。此刻的龙肆看起来如此平和,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看那边。"他突然指向远处的摩天轮,"要不要去?"
佴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海滨公园的摩天轮正闪烁着七彩灯光。她下意识地摇头:"我恐高。"
"我知道。"龙肆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所以才要克服。"
佴婻犹豫了。从小到大,她从未挑战过这个恐惧。七岁那年差点从三楼阳台坠落的记忆深植骨髓,连坐飞机都要靠药物镇静。
"我..."
"相信我。"龙肆的手稳稳地停在空中,"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佴婻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
摩天轮缓缓上升,佴婻死死抓着座椅边缘,指节发白。龙肆没有嘲笑她,只是耐心地引导她呼吸,讲些无聊的笑话分散注意力。
"看,没那么可怕。"当轿舱升至最高点,他指向窗外,"多美。"
佴婻小心翼翼地转头。整个威海湾尽收眼底,灯火如星辰般闪烁,海面倒映着月光,宛如洒落的银河。这一刻的壮美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
"确实...很美。"她轻声说。
龙肆微笑:"恐惧让我们错过太多美好。"
轿舱开始下降时,佴婻已经能松开紧握的手,甚至敢往下看了。落地后,她长舒一口气,有种奇异的成就感。
"谢谢。"她真诚地说。
龙肆只是眨眨眼:"下一个挑战——冰淇淋!"
他拉着她来到一家老式冰淇淋店,点了两份三色雪球。佴婻选了朗姆葡萄、云纹蓝莓和西班牙红提,龙肆则挑了五常大米、羽衣甘蓝青苹果酸奶和...山葵芥末。
"山葵芥末味?"佴婻皱眉,"你味蕾坏掉了?"
龙肆挖了一大勺递到她嘴边:"尝尝,方好最爱的搭配。"
佴婻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辛辣直冲鼻腔,眼泪瞬间涌出。龙肆哈哈大笑,赶紧拿纸巾给她擦眼泪。佴婻本想生气,却被他孩子般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俩...真是变态。"她边咳边笑。
龙肆突然凑近,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但你现在笑了。"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佴婻屏住呼吸,心跳如雷。龙肆的目光从她的眼睛滑到嘴唇,时间仿佛静止了。
"佴婻..."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佴婻的手机响了。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是林琳发来的消息:「查到你母亲有个双胞胎妹妹,出生就被送养了。更诡异的是,这个妹妹曾在安康医院工作!」
佴婻盯着手机屏幕,大脑飞速运转。母亲的妹妹?那就是她的姨妈,佴麑的...等等,如果母亲有双胞胎妹妹,那么佴麑真的是她的双胞胎妹妹,还是...
"怎么了?"龙肆关切地问。
佴婻把手机递给他看。龙肆眉头紧锁:"所以冒充你母亲签名的人可能是..."
"我姨妈。"佴婻站起身,"我们需要回别墅查家谱。”
返程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沉浸在思绪中。路过一家唱片店时,龙肆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进去几分钟后出来,手里多了个纸袋:"给。"
佴婻打开一看,是科恩的《Old Ideas》黑胶唱片,她一直想收藏的版本。
"生日礼物的配套。"龙肆故作轻松地说,"凑一对。"
佴婻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个男人记得她喜欢什么,在乎什么,甚至连她刚起步的黑胶收藏都注意到了。
回到别墅已是深夜。管家老陈见到两人一同归来,露出欣慰的笑容。佴婻直接带龙肆去书房,翻出珍藏的家谱。
"看这里。"她指向某一行小字,"西门泗桂,确实标注有个双胞胎妹妹,但只写了'早夭'。"
"明显是谎言。"龙肆凑近查看,金发擦过佴婻的脸颊,"你母亲知道吗?"
佴婻摇头:"不确定。但如果这个妹妹在安康医院工作,又冒充我母亲签名..."
"那么方好和佴麑的死都可能与她有关。"龙肆接上她的思路。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三楼房间!"佴婻合上家谱,"那些刻痕..."
他们匆匆上楼,再次进入那个禁区房间。在手机灯光下,墙上的数字刻痕显得更加诡异。佴婻仔细检查床头板背面的字迹——「药是妈妈给的」,这行字与数字的刻痕深度不同,更像是后来添加的。
"如果佴麑是被我姨妈带走的..."佴婻喃喃自语,"那么在这里刻字的可能是..."
"你姨妈。"龙肆突然蹲下,从床底拖出一个小铁盒,"看这个。"
铁盒已经生锈,但依稀可见上面贴着的标签:「7号受试者」。盒子里是一沓发黄的纸张,最上面是张病历卡,姓名处写着"佴麑",但照片却被撕掉了。
"这是..."佴婻翻看文件,突然停在一页实验记录上,"天啊..."
记录显示,2003年7月14日,7号受试者出现严重药物反应,全身皮肤溃烂,但安昇仍坚持加大剂量。备注栏写着:"双胞胎对照组暂停,待7号结果。"
"对照组..."龙肆声音发紧,"就是你。你和佴麑被当成对照组实验。"
佴婻的手开始发抖。文件最后一页是张合影——一群穿病号服的孩子站在医院门口,中间是穿白大褂的安昇和一个年轻女护士。护士怀里抱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女孩手腕上戴着佴家祖传的翡翠镯子。
"这就是我姨妈?"佴婻指向女护士。
龙肆凑近看:"等等...这长相..."
他掏出手机,调出方好死亡当天医院走廊的监控截图。一个戴口罩的女医生匆匆走过,只露出眼睛和额头,但眉眼神似佴婻母亲。
"是同一个人!"龙肆对比照片,"你姨妈冒充你母亲签署死亡证明!"
佴婻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所有线索开始串联——双胞胎姐妹被分开,一个成为名医,一个沦为护士;佴麑被当作实验品,而她被药物和催眠洗去记忆;二十年后,同样的悲剧发生在方好身上...
"我们需要找到她。"佴婻坚定地说,"明天就去安康医院。"
龙肆点头,突然因疼痛皱眉。佴婻这才想起他的伤势,赶紧扶他回房休息。换药时,她发现伤口有些发红,可能是感染了。
"你需要抗生素。"她拿出医药箱,"会有点疼。"
龙肆乖顺地脱下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佴婻小心地为他消毒、上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当她的手指滑过他腹肌时,龙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佴婻..."他声音沙哑,"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我像普通人一样约会。"他微笑,"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佴婻的心跳漏了一拍。在昏暗的灯光下,龙肆的金发像团温暖的火焰,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她从未见过的柔情。某种冲动驱使着她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睡吧。"她迅速起身,关上台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回到自己卧室,佴婻辗转难眠。今天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回——龙肆牵她的手,为她擦泪,买下那张黑胶唱片...还有那句"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她起身来到书房,想找些资料分散注意力。翻找间,一个文件夹从书架上掉下来,散落一地。佴婻蹲下整理,突然发现其中混着个陌生信封,上面写着"龙肆亲启"。
出于好奇,她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医疗报告。当看清内容时,佴婻的世界轰然崩塌。
「HIV抗体检测:阳性
CD4细胞计数:86/μl(严重低下)
临床诊断:艾滋病(AIDS)晚期」
患者姓名处赫然写着:佴婻。
报告日期是三个月前,正好是她从哈佛毕业回国那段时间。佴婻瘫坐在地上,双手发抖。她想起毕业前那次高烧不退,想起莫名其妙的皮疹,想起持续的低烧和乏力...
"不..."她捂住嘴,泪水模糊了视线。
门外传来脚步声,龙肆的声音由远及近:"佴婻?你还没睡?"
佴婻手忙脚乱地把报告塞回信封,但已经来不及了。龙肆推门而入,看到她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医疗报告散落一旁。
时间仿佛静止了。龙肆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报告上,表情从困惑变为震惊,最后定格在深切的痛苦上。
"你...知道了。"他轻声说。
佴婻抬头看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
龙肆缓缓点头,金发在月光下显得黯淡:"结婚前体检报告...我爸拿给我看的。"
"所以这就是你一开始那么厌恶我的原因?"佴婻声音颤抖,"你以为我私生活混乱?”
"不!"龙肆急切地蹲下身,"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后来我查了你的医疗记录,发现是你在哈佛做实验时意外感染...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感染了..."
佴婻想起那个意外——生物实验室的针头刺伤,当时校医说风险很低,她就没放在心上。谁能想到...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质问。
龙肆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想等你病情稳定些..."
"稳定?"佴婻惨笑,"CD4都降到86了,哪来的稳定?"
龙肆伸手想抱她,却被推开。佴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医疗报告从她手中滑落。
"佴婻..."龙肆声音哽咽,"我们可以治疗..."
"治疗?"佴婻打断他,"这是AIDS晚期!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转身冲出门,龙肆想追却因伤势踉跄了一下。佴婻跑回卧室,反锁上门,滑坐在地上无声痛哭。所有的美好在这一刻化为泡影——她爱上龙肆,龙肆也爱她,但命运给了他们最残酷的玩笑。
窗外,月光依旧温柔地洒在海面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