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梨花开的早,三月天满树似雪,我瞧可真不像话,门庭院内一团白,枝桠带花溢出院墙,像办丧似的。”
老人的毛笔在信纸上游走,手却是抖的,信上的字横的像撇,撇的像捺,歪歪斜斜。
老人用右手握着笔,左手握着右手手腕,企图控制这无法控制的手抖。
滴答,一滴墨水溅落,在泛黄的纸上晕染开。
老人无奈的看着,那滴墨水将先前写的字掩盖,最后纸上只剩下一团黑,老人换了一张纸。
“倒和你走的那年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树大遮天,如今树下乘凉,连四角天都看不见了,只看得见一团白,分不清是天上的云,还是树上的花。”
滴答,又一滴墨水溅落,这回老人没等墨水晕开,便把那张废了的纸扔在地上了,仿佛很急。
地上浅浅的铺盖了一层白色,都是信纸,无一例外,上面的字全被墨水掩盖。
老人将先前写的抄在下一张信纸上,一边写,嘴巴一边絮絮叨叨。
时不时停顿一两下,望着某个空地发呆,又继续低头写。
“当年那棵树苗,如今啊,也长成了苍天大树,我也才发觉,你真的走了好多好多年了呀,我也老了,手抖个不停。”
风将窗户吱呀一声推开,破窗而入的是淡雅花香,而后映入眼帘,是那一院雪白。
屋中老人的笔顿了一下,两鬓苍发洒着阳光,十指墨黑。
浑浊的眼眸穿过窗外,眺望院内,叶如盖的梨花树仿佛冲他招手。
老人眼眸中映出的梨花树,是那样纤嫩,枝桠抽出细碎白色花瓣,一朵几小片,花瓣中也钻出一两片嫩绿的叶。
风从左吹,它们便向右歪,风从右吹,它们变向左倒,弓着腰致敬。
时不时被风吹落一两朵,像云絮,轻飘飘,不带世间一缕尘埃。
一朵接着一朵的梨花,随着风越落越多,渐渐掩盖住了树下的石桌。
老人的眸子渐渐眯起来,视线穿过窗子,透过花瓣缝隙,努力辨析。
在老人的记忆中,那里,也就是石桌旁,应该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会穿着朴素的大衣,银白如雪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盘在脑后,袖子撸到手肘腕,就那么坐在石桌旁,一下接着一下叠着纸钱。
那个人喜欢笑,笑起来引的花枝都在发颤,总是会边笑边说,脸上起一层褶子。
“瞧瞧,今年梨花开了许多,香的很,到时候梨子肯定又大又甜,别忘了摘啊。”
梨花纷纷扬扬,落到了那人银白如雪的发梢上,最后越来越多,那人被掩盖了。
声音似乎随着梨花一起颤着,悠悠扬扬,越飘越远,再一回过神,哪还有什么人呢。
回忆戛然而止,风似乎也停了,老人望向那空无一人的石桌,嘴唇轻轻抖动着,“会的,会的,不会忘的,到时候摘几个给你尝尝。”
老人又看了许久,然后才缓缓的收回目光,老人的眼睛似乎不再那么浑浊,变得透亮了。
所有的思绪也都融于笔尖,化作一撇一捺的墨字,手也没那么抖了,下笔更有劲了。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想我了啊,就托个梦,咱也好久没唠嗑了。”
他顿了一下笔,视线变得模糊,他不甚在意,揉了揉眼,从抽屉里掏出一副老花镜,眯眼戴上,又继续写。
“我知道,你喜欢搓麻将,不喜欢把时间浪费,你现在应该在搓麻将吧?算了,我也管不到了,反正啊,到时候让我看看你的脸就好,不然我以后不烧钱给你了,看你搓麻将输了怎么办。”
写到这里,老人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脸上的褶皱顺着嘴角勾起,凹出更深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