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惊心动魄的与追捕者的战斗之后,他的眼眸中原本弥漫着的茫然,就如同浓雾一般,时而消散,时而又重新凝结起来,但我知道,他眼里的那片浓雾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彻底消散。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窗棂上时,我总能在玄关处瞥见他那欲言又止的身影。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只有那扇紧闭的门,和他心中无法言说的秘密。
他的眼眸是深邃的琥珀色,然而在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却隐藏着破碎的光芒,就像是被摔成无数碎片的镜子,每一片都在努力拼凑着遗失的拼图残片,试图还原出曾经完整的画面。
有一次,在餐桌上,他显得有些笨拙地摆弄着手中的煎蛋,似乎想要将它摆成一个心形。
然而,由于他的手法不够熟练,一不小心竟然把蛋黄给戳得稀碎,蛋液四处流淌。
还有一天,在上学的路上,他总是刻意地放慢自己的脚步,想要与我并肩同行。
可是,他的鞋尖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不自觉地蹭着地面,仿佛那是一块滚烫的烙铁,让他不敢轻易触碰。
这模样,就像是一只初次离开巢穴的幼兽,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自从那天过后,他就如同幽灵一般,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这并不是一种刻意的行为,但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我家书桌上时,他的身影便会悄然出现。他轻轻地推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那温暖的香气瞬间弥漫在空气中。而在杯底,还压着一张折成方块的便签,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却清晰可辨——“今天降温”。
午休时分,我习惯去教学楼的天台享受片刻的宁静。然而,每次我踏上那片天台,总能看到他的身影。他斜倚在栏杆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操场,却在看到我的瞬间,迅速地移开,仿佛一切都只是巧合。
放学的路上,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远远地跟在我的身后,而是大踏步地走到我的身旁,与我并肩而行。有时,他甚至会“恰好”和我同路去便利店,然后挑一些我喜欢吃的小零食,若无其事地放进购物篮里。
说真的,这些变化让我心中五味杂陈,既欣喜又酸涩。
每当他无意识地做出某个熟悉的动作,比如用拇指摩挲书包带的弧度,或是其他一些小动作,那些在三十八个世界里共同经历的生死瞬间或是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然而,当他歪着头,一脸疑惑地问我:“我们以前认识吗?”时,所有的温暖都会在瞬间被刺骨的寒意浇透。
他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又好像什么都还记得。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我感到无比痛苦。
而我,开始渐渐躲开他。这并不是因为我讨厌他,而是因为我害怕。
我害怕他每一次靠近我,都仅仅是出于本能,而非出于对我们过去的记忆。我害怕他终有一天会将我彻底遗忘,永远也无法想起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而我却依然傻傻地在原地等待着他。。
为了不再沉溺于这种痛苦的拉扯,我决定采取一些极端的措施来躲避他。我开始刻意地调整自己的日常活动,以避免与他相遇。
每天上学的时候,我会特意选择一个与他不同的时间出门,这样就可以错开我们在路上碰面的可能性。放学回家时,我也会绕远路,宁愿多走一些路程,也不愿意和他走同一条路。
在学校里,我更是小心翼翼。当我在食堂看到他时,我会毫不犹豫地端起餐盘,迅速走到一个远离他的角落,生怕他会注意到我。
课间休息时,我会故意绕远路去洗手间,避免与他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午休时间,我会躲进图书馆的角落,沉浸在书的世界里,远离他的存在。
甚至放学后,我宁愿绕三站路,也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会让我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我觉得这是值得的,只要能够避免与他接触,我就可以减少内心的痛苦。
然而,他似乎还是察觉到了我的刻意回避。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困惑,逐渐变成了不解,最后甚至流露出一种隐忍的焦躁。就像一头被强行切断联系的野兽。
虽然他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的本能却告诉他,有些事情不对劲,这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起初,他只是站在教室后门望着我远去的背影发呆,后来,他会在我座位旁徘徊,指尖悬在我留在课桌上的橡皮上方,迟迟不敢触碰……
数学课上,粉笔灰在阳光里静静漂浮。
我假装专注记笔记,余光却忍不住瞟向三排外的那个身影,从那天开始他就经常这样子转头看我。
当老师写下第三道方程式时,我听见他的自动铅笔"啪"地断了芯。
这个声音在过去三十八个世界里都是他想起重要事情的信号。
我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透明感,右眼的金色纹路比昨天更明显了些。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立刻别过脸,耳尖泛起熟悉的红色,却在老师提问时突然举手。
“这道题可以用星际坐标换算。”他的声音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把X轴看作仙女座γ星的黄道面夹角。”
我的钢笔尖戳破了纸张。
这个解题方法只在第七个世界的太空站用过。
这天傍晚,铅云压得很低,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潮湿气息。
我攥着书包带快步往家走,却在转过巷口时猛地撞上一堵温热的“墙”。
抬头望去,他不知何时站在路灯下,黑色卫衣被风吹得鼓起,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执拗。
“为什么躲着我?”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潮水终于决堤。
巷子里的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远处传来便利店自动门的电子音——“欢迎光临”。
“我没有。”我撒谎。
“你有。”他松开手,绕到我面前,眉头紧锁,“这周你换了三次座位,绕了五次远路,昨天甚至假装没看见我。”
我哑然。
原来他一直在数。
“我只是……”我攥紧书包带,指甲几乎陷进掌心,“想恢复正常。”
“正常?”他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某种苦涩的东西,“什么叫正常?”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我说——正常就是不再期待他想起来?正常就是假装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而不是曾经并肩穿越三十九个世界的同伴?
他盯着我,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耳钉——那枚星云漩涡的耳钉。
“这个。”他说,“我给你的,对吧?”
我呼吸一滞。
“我不知道为什么给你,但我知道它很重要。”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的防线,“就像我知道你喜欢海鲜粥,知道你会因为冷风打喷嚏,知道你在紧张时会不自觉地摸锁骨下的疤。”
我的心脏猛地收紧。
“你……记得?”
他摇头:“不记得。但我的身体记得。”
“那天……”几秒后,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海上风暴的时候,你听清我的话了吗?”
我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上一个世界,当巨浪掀翻小艇的瞬间,他将我死死护在怀里,在海水灌入口鼻的刹那,我只听见气泡破裂的声音和他模糊的呢喃。
“我说,如果下次我又忘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近得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睫毛轻轻颤动,如蝴蝶翅膀般微微扇动,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就逆向启动怀表。”他的话语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我的耳畔。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那枚怀表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卧室书桌的抽屉深处,被我用一块柔软的布包裹着。它的表面镌刻着仙女座的符号,那是一个神秘而美丽的图案。我曾经无数次拿起它,仔细端详,试图解开它的秘密,但无论我怎么研究,表盘内的齿轮都像是被某种力量封印,从未转动过。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上升起,他的话让我意识到这枚怀表可能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而他,似乎知道如何启动它。
“什么…风暴?”我假装不懂。
他向前一步,我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围墙。
暮色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右眼里的金色纹路组成了我从未见过的复杂图案。
“逆向启动。”他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我心上,“怀表要逆时针转三圈,同时按下γ星坐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心中有些慌乱,侧身想要逃离这个让我感到有些压抑的场景,但他却像早有预料一般,迅速伸手抓住了我的书包带,用力一拽,我便又被拉回到了他的面前。
“那去便利店吧。”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刚刚的紧张气氛只是我的错觉一般。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再次愣住了——“买海鲜粥。”
海鲜粥?这个词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我脑海中的迷雾。我不禁想起了上个世界,那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去便利店买海鲜粥,然后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粥,一边闲聊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那段时光是如此美好,以至于我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而现在,他突然提起海鲜粥,让我心中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为什么突然…”
“你明明知道。”他拽着我就走,力道大得不容拒绝,“这几天你躲我的账,我们边吃边算。”
便利店的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
他毫不留情地将我硬生生地按在了靠窗的座位上,而他自己却笔直地站立着,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着我。
这种姿势让我不禁想起了在第三十一个世界里,他将我囚禁在他家那座豪华别墅中的情景。那时的我,同样被他如此粗暴地对待,毫无反抗之力。
“为什么要躲着我?”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直刺我的心脏,没有丝毫的迂回。他的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许多,仿佛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
我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到了我们那模糊不清的倒影。他的身影如同巨大的阴影一般,几乎完全笼罩住了我,让我感到一种无法逃脱的压抑。
我盯着桌上海鲜粥冒出的热气,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外面下雨了,雨越下越大,拍打着便利店的玻璃,发出闷响。
我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那些在好几个世界里为他包扎伤口、替他挡住攻击的画面走马灯般闪过。
喉咙发紧,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我只是想……恢复正常。”
他抬起头:“可我总觉得,现在这样,才不正常。”
“因为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你忘记我的过程了。”我的声音轻得像雨雾,“有十七次,十七次都是我先想起来,每次都要看着你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疼痛远不及胸口万分之一。
海鲜粥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和上个世界一模一样,可一切又都不同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粥表面结出一层薄膜。
久到窗外的雨小了些,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如泪痕。
“我确实不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他终于开口,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耳钉,“但我的身体记得。我的眼睛看见你会痛,我的手碰到你会抖,我的…”
他的声音哽住了,突然抓起我的手按在他左胸。
隔着卫衣,我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
“这里…”他的声音沙哑,“每次见到你都会这样…科学老师说过,这叫‘创伤后应激反应’。”
我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发出一阵轻笑。然而,这笑声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随着笑声越来越大,我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
突然,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我那早已被泪水浸湿的袖子上。这滴泪水就像是一个信号,瞬间打破了我表面的平静。紧接着,更多的泪水如泉涌般倾泻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在第十四个世界,我确实用这个术语解释过我们的羁绊。
“所以别再躲了。”他松开手,耳尖和脸变得通红,“就算…就算我想不起来,你也得负责。”
“我负责什么?”
“负责…”他别扭地转过脸不看我,“让我重新认识你。”
便利店的电视突然插播紧急新闻,报道市中心出现不明原因的电路故障,故障区域恰好形成仙女座γ星的图案。
我们同时抬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警觉——这绝不是巧合。
“观测者…”我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什么?”他追问,但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警报。
屏幕上跳出一条乱码信息,在普通人眼里只是故障,但我认出那是第十个世界用过的加密方式。
消息只有三个词:“锚点已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