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正踮着脚尖整理高架上的满天星,门铃突然急促地响起。
转身时太过匆忙,我差点从脚凳上跌下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我的肩膀。
“小心。”
那个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我闻到了淡淡的雪松气息。
他就站在我身后,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我的后背瞬间绷直,耳尖发烫。
“谢、谢谢。”我慌忙站稳,转身面对他。
今天的他穿着深蓝色衬衫,衬得那双琥珀色眼睛更加明亮。
他的手掌还停留在我的肩上,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你的书。”他突然说,收回手臂。
“啊对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蹲下身从柜台里取出那本图鉴,“我正想着该怎么还给您…”
他接过书时,我们的指尖再次相触。
这一次,他没有立即抽回手,而是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书脊上烫金的标题,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这本书很重要?”我忍不住问。
“绝版了。”他简短地回答,却将书抱在胸前,一个充满保护欲的动作。
我正想再问些什么,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我们同时转头看向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占据,豆大的雨点开始砸在玻璃上。
“看来要下暴雨了。”我走到窗边,望着迅速变暗的天空,“气象预报完全没说今天有雨啊…”
话音刚落,雨势骤然增大,如同天河决堤般倾泻而下。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奔跑寻找避雨处,雨水在路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您带伞了吗?”我回头问他。
他摇头,目光落在我的花架上:”你的花…”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顿时变了——靠近窗户的那排花架正在漏水!
我赶紧冲过去抢救那些娇嫩的花朵,他也立即放下书加入。
我们手忙脚乱地将花盆移到干燥区域,但雨水已经打湿了好几株昂贵的兰花。
“该死的老房子…”我咬着嘴唇查看受损的花卉,“房东说要下周才来修屋顶…”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抹布,正在擦拭溅上水珠的叶片。
“这几株应该能救回来。”他指着一株蝴蝶兰说,“把受损的根茎剪掉,换上新介质。”
他的专业术语让我发出惊叹:“您真的懂植物。”
“职业习惯。”他头也不抬地回答,手法娴熟地处理着受损的花卉。
我注视着他低垂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他的衬衫袖口已经被水浸湿,贴在手腕上,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我去泡茶。”我突然说,感到一股莫名的热流涌上脸颊,“算是感谢您帮忙…”
他没有推辞,只是轻轻点头。
当我端着两杯洋甘菊茶回来时,他已经修好了大部分受损的花卉,正站在窗前望着瓢泼大雨。
“暂时走不了了。”我递给他茶杯,“这是安神的洋甘菊,加了一点蜂蜜。”
他接过茶杯,我们的手指在杯沿下方短暂相触。
“谢谢。”他抿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很好喝。”
“我特调的。”我得意地笑了笑,“花店主人的小秘方。”
这时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奇迹般地缓解了陌生人之间的尴尬。
我们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
“所以…”我鼓起勇气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上次那本书上写着研究所的名字…”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回避问题时,他开口了:“植物生理学研究员,主要研究兰科植物的组织培养。”
“天哪…”我再次惊呼出声,“难怪您对蓝色瓦拉里亚那么了解!”
提到专业领域,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生动起来:“我们实验室去年成功培育了三株。”
“真的吗?”我激动得差点打翻茶杯,“那种传说中的兰花真的存在?”
“不仅存在,而且比传说中更美。”他微笑着点点头,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热情,“花瓣在月光下会呈现半透明状态,像是蓝色的琉璃。”
我着迷地听着他描述那种神秘兰花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忘记了啜饮手中的茶。
他讲到激动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出一张照片给我看——那是一株在无菌培养皿中的幼苗,叶片呈现出罕见的银蓝色。
“这就是…”我屏住呼吸。
“瓦拉里亚的组培苗,才三个月大。”他的声音轻柔下来,“等它开花,至少要两年…”
“您一定很爱您的工作。”我轻声说。
他收起手机,目光变得深远:“不只是工作…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使命。”
雨声渐小,但我们的谈话却越来越深入。
他告诉我关于兰花杂交的趣事,我分享花店里常客们的奇葩要求。
不知何时,我们已经坐在了花店角落的小圆桌旁,茶杯续了又续。
“所以,那位老太太每周都来买红玫瑰?”他微微挑眉,这个表情让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对,雷打不动,已经持续两年了。”我笑道,“她说要放在丈夫的遗像前,因为那是他当年求婚时送的花。”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花比人类更忠诚。”
“您说话真像诗人。”我脱口而出,随即有些尴尬地补充,“呵呵…我的意思是说,不像个科学家…”
“科学家也需要诗意。”他轻声说,“尤其是研究植物的人。”
我们相视一笑,某种无形的纽带在这一刻悄然形成。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重新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了看手表,略显遗憾地站起身:“我该走了,下午还有实验。”
“稍等一下。”我突然想起什么,跑到柜台后拿出一个小纸袋,“给您一些我自制的干花茶,可以帮助睡眠。”
他接过纸袋,指尖在包装上轻轻摩挲:“谢谢,我…下周可能还会来买花。”
“为了记住一个人?”我忍不住调侃他第一次来访时说的话。
出乎意料,他的耳尖微微泛红:“也许这次…是为了见一个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还没等我回应,门铃响起,一位常客走了进来。
他对我点点头,拿起那本图鉴悄然离去,留下我和一室的花香,还有胸腔里那颗跳得异常剧烈的心脏……
连续第三周的周六早晨,我比平时更早来到花店。
不仅精心整理了每一处花架,还换上了新买的鹅黄色连衣裙,甚至喷了一点香水——柑橘与白麝香的组合,清新不张扬。
“我这是怎么了…”我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自言自语道。
自从那次雨中长谈后,他就成了花店的常客,每周都会来一两次,有时买花,有时只是聊聊天。
而今天,他发信息说要来为朋友的生日派对选购花材。
门铃准时在十点响起。
今天的他穿着休闲的浅灰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的一小段弧度。
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早安。”他走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猜你喜欢焦糖玛奇朵。”
我接过咖啡,指尖因这小小的体贴而微微发颤:“谢谢,正好需要提神…”
“派对需要三个中型花篮。”他直奔主题道,但语气比初见时柔和许多,“主题色是蓝白。”
我领他到新到的花材前:“荷兰绣球刚到,还有这些飞燕草也很适合。”
他俯身检查花材质量时,我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小块晒伤的痕迹,显然是长时间在户外工作留下的。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我莫名心动——原来严谨的科学家也会忘记防晒。
“你上次说喜欢奥斯汀玫瑰。”他突然说,“我路过温室时看到一批不错的,就…”
说着,他从随身带的纸袋中取出几枝奶油色的玫瑰:“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我接过玫瑰,花瓣如丝绸般滑过掌心:“谢、谢谢,这太贵重了!奥斯汀玫瑰很难拿货的…”
“研究所和几个温室有合作。”他轻描淡写地说,但我注意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就当是咨询费。”
“那我得给你设计最棒的花篮才行。”我笑着说,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跳动。
我们一起挑选花材的过程出奇地和谐。
他会专业地指出哪些花苞状态最佳,我则负责色彩搭配和造型设计。
不知不觉间,我们靠得极近,每当他低头解释某种花材的特性时,呼吸就会拂过我的耳际,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样如何?”我完成了第一个花篮的样板——蓝绣球作主体,白飞燕草勾勒线条,点缀几枝他带来的奥斯汀玫瑰。
他凝视着花篮,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完美。”
然后顿了顿,说:“派对…你要不要也来?”
我的手停在半空:“我?”
“同事们对你的花艺很感兴趣,”他的声音比平时快了几分,像是急于解释,“而且…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花园。”
“花园?”
“我们研究所的后花园,有超过两百种兰科植物。”他的眼神带着诱惑,“包括正在开花的瓦拉里亚。”
这个邀请太过诱人,我几乎要立刻答应,却又犹豫起来:“这,我不确定…会不会打扰你们的聚会?”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然后放柔声音,“我…希望你去。”
最后五个字说得极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我心湖,激起无数涟漪。
“好。”我听见自己说。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阳光突然照进了琥珀:“七点,我来接你。”
接下来的花篮制作过程充满了微妙的期待感。
我们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又迅速各自移开视线,像是两个怀揣秘密的高中生。
他离开时,风铃声似乎比平时更加清脆悦耳。
派对当天,我花了整整两小时挑选衣服,最终决定穿那条水蓝色的连衣裙——既不会太正式,又能呼应花篮的主题色。
当门铃在七点准时响起时,我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打开门,他站在暮色中,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深蓝色休闲西装,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蓝色花朵——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品种,花瓣呈现出梦幻的渐变色,从靛蓝到近乎透明。
“瓦拉里亚?”我屏住呼吸。
“实验室的第一朵花。”说着,他将花轻轻别在我的发间,“和你的裙子很配。”
我的脸颊发烫,甚至不敢想象这朵花的价值。
“这太贵重了…”我说。
“比起你设计的花篮,不值一提。”他微微侧身,“准备好了吗?”
研究所比想象中更近,开车不到二十分钟。
派对在一栋复古红砖建筑的后花园举行,现场布置着我设计的花篮,在暮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的同事们热情地欢迎我,几位女研究员甚至围着我询问花艺技巧。
“所以你就是那个花店女孩!”一位戴眼镜的男研究员笑着说,“他这一个月买的花,比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多!真的呀,千真万确!”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我的耳根烧了起来,偷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他——他的耳尖也微微泛红,却假装专注地调整着桌上花篮的位置。
“别听他们胡说。”不知何时他已来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气泡水,“要参观花园吗?”
月光下的兰花园宛如仙境。
数百种兰花在特制的玻璃温室中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芬芳。
他带着我穿过蜿蜒的小径,不时停下讲解某些珍稀品种的特性。
在温室最深处,他轻轻掀起一块黑纱——三株蓝色瓦拉里亚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花瓣真的如他所说,呈现出半透明的琉璃质感。
“比照片美多了…”我屏住呼吸。
“因为多了分享的人。”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我心上。
我们站在花前静默许久,肩膀几乎相触。
月光透过玻璃顶洒下来,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注意到他今天喷了香水,雪松混合着淡淡的柑橘气息,让人想起雨后的森林。
“该去切蛋糕了。”最终他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不舍。
派对的后半程,我被他同事们热情地围着询问花艺知识。
而每当抬头,总能撞上他穿越人群投来的目光,像温暖的指尖轻轻触碰我的脸颊。
散场时已近午夜。
他坚持送我回家,我们并肩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今天开心吗?”他问,手背偶尔碰到我的,却始终没有真正握住。
“非常。”我仰头看着星空,“你的同事们都很可爱。”
“他们喜欢你。”他顿了顿,“我也是。”
这句话像一颗流星突然划过夜空。
我停下脚步,他也站定,转身面对我。
月光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像是能装下整个银河。
“我…”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一阵夜风吹过,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他的西装外套已经披在我肩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下次带你去看看白天的花园。”他轻声说,手指在为我拢紧衣领时,不经意擦过我的锁骨,“有些兰花只在阳光下展现真正的色彩。”
“好。”我拢住外套,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到家门口时,他绅士地站在三步之外等我取出钥匙。
当我转身想归还外套时,他却摇摇头:“下次再还我。”
这个小小的约定让夜晚的空气都变得甜蜜起来。
关上门后,我靠在门板上,将脸埋进那件还带着他气息的外套里——雪松、兰花,和一丝独属于他的气息,像是阳光晒过的草地。
手机突然震动。他的短信:“晚安,花店女孩,谢谢你的花篮,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我回复:“晚安,兰花先生,谢谢你的花园和外套。”
三秒钟后,手机又亮起来:“更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我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转了个圈,把脸埋进抱枕里无声地尖叫。
窗外,一轮明月静静照耀着城市的屋顶,而我知道,在某扇窗户后面,或许他也正望着同样的月光……